王孟英

《王孟英醫案》~ 卷一 (5)

回本書目錄

卷一 (5)

1. 伏熱

張養之弱冠失怙後,即遘無妄之疾,纏綿七載,罄其貲財,經百十三醫之手,而病莫能愈。因廣購岐黃家言,靜心參考,居然自療而痊,然鼻已壞矣。抱此不白之冤,自慚形穢,乃閉戶學書,專工作楷,其志良可悼也。孟英因與之交,見其體怯面青,易招外感,夏月亦著復衣,頻吐白沫。

詢知陽痿多年,常服溫辛之藥,孟英屢諫之。而己亥九月間,患惡寒頭痛,自餌溫散不效,逆孟英診之。脈極沉重,按至骨則弦滑隱然。臥曲房密帳之中,爐火重裘,尚覺不足以禦寒。且涎沫仍吐,毫不作渴,胸腹無脹悶之苦,咳嗽無暫輟之時。惟大解堅燥,小溲不多,口氣極重耳。

乃謂曰:此積熱深錮,氣機鬱而不達,非大苦寒以瀉之不可也。養之初猶疑焉,及見方案,辨論滔滔,乃大呼曰:弟之死生,系乎一家之命,唯君憐而救之。孟英慰之曰:我不惑外顯之假象,而直斷為實熱之內蘊者,非揣度之見,而確有脈證可憑。但請放心靜養,不必稍存疑畏。

及二三帖後,病不略減,諸友戚皆詆藥偏於峻,究宜慎重服之。有於某者,揚言於其族黨曰:養之之命,必送於孟英之手矣。眾楚交咻,舉家惶惑。次日另延陳啟東暨俞某並診,孟英聞之,急詣病榻前謂曰:兄非我之知己也,則任兄服誰之藥,我不敢與聞也。兄苟裕如也,則任兄廣徵明哲,我不敢阻撓也。

今兄貧士也,與我至交也。拮据資囊,延來妙手,果能洞識病情,投劑必效,則我亦當竭力慫恿也。第恐雖識是病,而用藥斷不能如我之力專而劑大也。苟未能確識是證,而以無毀無譽之方,應酬塞責,則因循養患,誰任其咎也。或竟不識是病,而開口言虛,動手即補,甘言悅耳,兄必信之。

我不能坐觀成敗,如秦人視越人之肥瘠也。今俞某之方如是,陳醫殊可卻之,速著人趕去辭絕,留此一款,以作藥資,不無小補。況連服苦寒,病無增減,是藥已對證。不比平淡之劑,誤投數帖,尚不見害也。實由熱伏深錮,藥未及病,今日再重用硝、黃、犀角,冀頑邪蘊毒,得以通泄下行,則周身之氣機,自然流布矣。養之伏枕恭聽,大為感悟。

如法服之,越二日大便下如膠漆,穢惡之氣,達於戶外,而畏寒即以遞減,糜粥日以加增。旬日後,糞色始正。百日後,康健勝常。嗣後,雖嚴冬亦不甚畏冷。偶有小恙,輒服清潤之方,陽道復興,近添一女。養之嘗頌於人曰:孟英之手眼,或可得而學也。孟英之心地,不可得而及也。

我之病,奇病也。孟英雖具明眼,而無此種熱情,勢必築室道旁,亂嘗藥餌,不能有今日矣。況不但有今日,而十餘年深藏久伏之疴,一旦掃除,自覺精神勝昔,可為後日之根基。再生之德,不亦大哉!

張氏婦患氣機不舒,似喘非喘,似逆非逆,似太息非太息,似虛促非虛促,似短非短,似悶非悶,面赤眩暈,不飢不臥。補虛清火,行氣消痰,服之不應。孟英診之曰:小恙耳,旬日可安。但須懲忿是囑。與黃連黃芩梔子、楝實、鱉甲羚羊角、旋覆、赭石、海䖳、地慄為大劑,送當歸龍薈丸。未及十日,汛至其色如墨,其病已若失。

後與養血和肝,調理而康。

胡蔚堂舅氏,年近古稀,患囊腫,小溲赤短,寒熱如瘧。孟英曰:非外感也,乃久蘊之濕熱下流,氣機尚未宣泄。與五苓合滋腎,加楝實、梔子、木通。兩劑後,囊間出腥黏黃水甚多,小溲漸行,寒熱亦去。繼與知柏八味,去山藥、萸肉,加梔子、楝實、芍藥、苡仁等,久服而愈。

壬寅夏,感受暑濕,誤投溫散,以致譫語神昏,勢瀕於危,而肛前囊後之間,潰出腥膿,瘡口深大。瘍科以為懸癰也,敷治罔效。時孟英患痁未痊,予固邀其扶病一診。孟英曰:懸癰乃損怯證,成之以漸。今病來迅速,腥穢異常,是身中久蘊厚味濕熱之毒,挾外受之暑邪,無所宣泄下注而為此證。切勿敷藥,以遏其外走之勢。

但舌強而紫赤,脈細而滑數,客邪熾盛,伏熱蘊隆,陰分甚虧,深虞津涸。先與清營之劑,三投而神氣漸清。次以涼潤陽明,便暢而熱蠲膿淨。改用甘柔滋養,月餘潰處肌平。善後參入參、耆,竟得康強如昔。(用藥次第可法)

仲冬大雪連朝,積厚丈許,嚴寒久凍,西湖可行車馬。斯時也,盛少云患痰嗽夜熱,自汗不寐,左脅痛如針刺,肌削不肌,自問不起矣。請孟英托以後事,及診其脈,許以可生。蓋病來雖惡,未經誤藥也。與固本加龜板、鱉甲、蓯蓉、知、柏、青黛石斛、花粉、白芍、楝實、海石、旋覆、貝母、蛤殼、牛膝,出入為大劑,投之即效。連服四五十帖而痊。

予謂斯證患於斯時,若經別手,未有不投溫補者。而少云能與孟英遊,其亦具眼之人乎。此真所謂患難交,不可不留心於平日也。然亦不能人人而遇之,殆佛氏所謂有緣存乎其間歟?

胡振華以花甲之年,患溺後出血水甚痛。自云溲頗長激,似非火證。孟英察脈有滑數之象,與元參、生地、犀角、梔、楝、槐芯、側柏、知母、花粉、石斛、銀花、甘草梢綠豆等藥,旬日而痊。逾四載以他疾終。

管氏婦自去秋患赤痢,多醫罔效,延至暮春。孟英診脈弦數,苔黃渴飲,腹脹而墜,五熱夜甚,用白頭翁湯金鈴子散,加芩、芍、梔、斛,吞駐車丸,浹旬而愈。

濮樹堂室病,孟英甫為參愈。而樹堂繼焉,起即四肢厥逆,脈伏惡寒,發熱頭痛,左為甚。惟口渴,因與蔥豉二帖,(解表。)熱雖退,脈仍伏,四肢冷過肘膝,大解頻行,人皆疑為虛寒。孟英曰:此證儼似陰厥,然渴飲溲赤,真情已露,豈可泥於一起即厥,而必定其為寒乎?徑投涼解,熱果復發,而肢冷脈伏如故。幸病者堅信,服藥不疑。

至第七日,大便瀉出紅水,溺則管痛,嘔惡煩躁,徹夜不瞑,人更危之。孟英曰:熱邪既已下行,可望轉機。以白頭翁湯,加銀花、通草、芩、芍、茹、滑、知、斛、梔、楝、羚角之類。投三日,紅水始止,四肢漸和,頗有昏瞀譫語。用王氏犀角地黃湯一劑,四肢熱而脈顯滑數,苔轉灰黃,大渴遺溺,病人自述如臥烘箱上。

於昨方加入元參、銀花、竹葉、生石膏、知、貝、梔、斛。服一劑,夜間即安寐,而苔轉黑燥,於昨方復加花粉。服一劑,熱退而頭面汗多,(陽越於上。)懶言倦寐,小溲欲解不通。(陰虛於下。)諸戚友咸以為危,各舉所知,(病已將愈,何危之有。)而群醫僉云挽救不及,病家皇皇。

孟英曰:此證幸初起即予診視,得盡力以為死裡求生之舉。非比他人之病,皆因誤治致危。然不明言其險者,恐病家惶惑,而築室於道旁也。今生機已得,不過邪去真陰未復。但當恪守予法,自然水到渠成,切勿二三其德,以致為山虧簣。賴有一二知音,竟從孟英議。服西洋參、生地、蓯蓉、麥冬、楝、芍、知、斛藥,一劑溺行索粥,再服而黑苔退,三服而神清音朗,舌潤津回。唯有韌痰不能吐,左偏頭微痛,於原方加二至、桑、菊、貝母、牡蠣

又復五劑,得解硬矢一次,各患始安,眠食漸適而瘳。(凡厥逆脈伏之證,其熱深藏,多不易解,非卓識定力,不惑於證,亦必搖於眾議矣。)

陳足甫溲後見血,管痛異常,減餐氣短,孟英以元參、生地、知母、楝實、銀花、側柏葉、梔子、桑葉、丹皮、綠豆為方,藕湯煎服。二劑病大減,乃去丹皮、柏葉,加西洋參、熟地,服之而瘥。

王開榮偶患腹中絞痛,(伏暑在內。)自服治痧諸藥,(香燥可以益熱。)而大便瀉血如注。孟英診之,左頗和,右關尺弦大而滑,(弦滑者痰也,大者熱也。)面色油紅,喘逆不寐,與葦莖湯合金鈴子散,加銀花、側柏葉、梔、斛、芩、連。二帖後,面紅退,血亦止,乃裁柏葉、銀花,加雪羹、枯荷杆。

又二帖,始發熱,一夜得大汗周時,而腹之痛脹爽然若失,即能安寐進粥。改投沙參、知母、花粉、桑葉、杷葉、石斛、白芍、橘絡杏仁冬瓜子、茅根、荷杆,三帖,大解行,而脈柔安穀。

陳叟久患痰嗽氣逆。(肺氣不清。)夏初因惡寒,(熱結在肺。)自服理中湯,遂痰中帶血,氣喘而厥,二便不通,冷汗腹脹。孟英察脈洪大,按腹如烙,與葦莖湯,加梔、楝、旋、貝、花粉、海䖳。外以田螺大蒜車前草,搗貼臍下,即溺行而平。

高某,患兩膝後筋絡痠痛,(血不養筋。)略不紅腫,臥則痛不可當,徹夜危坐。孟英切脈虛細,苔色黃膩,咽燥溺赤,與知、斛、梔、楝、牛膝、豆卷、桂枝竹瀝為方,送虎潛丸,(陰虛於下,火炎於上。煎劑以治其上,丸藥以培其下,井井有法。)旬日而瘳。

張某,患發熱,醫知其非寒邪也,用清解藥數帖,腿腫異常,身面漸黃。孟英診之,脈滑實,腹脹口乾,與茵陳大黃湯,兩劑便行而各恙霍然。

魏女,患腳腫嘔吐,寒熱便秘,孟英與龍膽瀉肝湯而立效。繼有孫氏婦患此,亦以是藥獲痊。(此亦肝經鬱熱之證,孟英善於調肝,故應手輒效。)

馮媼患左目胞起瘰,繼而痛及眉稜、額角、巔頂,腦後筋掣難忍。醫投風劑,其勢孔亟。孟英診脈弦勁,舌絳不飢,與固本合二至、桑、菊、犀、羚、元參、牡蠣、鱉甲、白芍、知母、石斛、丹皮、細茶等,出入為用,匝月始愈。

歙人吳永言,於十年前讀《論語》「不撤姜食」之文,因日服之,雖盛夏不輟。至三年,患大溢血,雖以涼藥治瘳,而時時火升迄今不愈。季冬就診於孟英,身不衣綿,頭面之汗蓬蓬也。且云服芩、連,則煩渴益甚,以苦能化燥也。用生地即悶滯不飢,以甘能緩中也。蔗梨入口亦然。

按其脈,沉取滑數,是從前之積熱,深伏於內。與白虎湯去草、米,加竹葉、竹茹、花粉、海䖳、荸薺、銀花、綠豆恣服,漸吐膠痰而愈。繼聞趙秋舲進士令郎子循,每啖蔗則鼻衄必至,或疑蔗為大熱之性。孟英曰:蔗甘而涼,然甘味太重,生津之力有餘;涼性甚微,蕩熱之功不足。

津虛熱不甚熾者,最屬相宜。風溫證中救液之良藥,吾名之曰天生復脈湯。若濕熱、痰火內盛者服之,則喻氏所謂翻受胃變從而化熱矣。凡藥皆當量人之體氣而施,豈可拘乎一定之寒熱耶?子循之體,水虛而火旺者也。蔗性不能敵,反從其氣而化熱,正如蔗經火煉則成糖,全失清涼之本氣矣。

枸杞子亦然。

朱養之令弟媳,初患目赤,服藥後,漸至滿面紅腫,壯熱神昏,醫者束手。孟英切脈,洪實滑數,舌絳大渴,腹微張。以酒洗大黃、犀角、元參、滑石甘草、知母、花粉、銀花、黃芩、連翹薄荷菊花、丹皮,兩下之徑愈。

許培之令祖母,年逾七旬,久患淋漏,屢發風斑。孟英持其脈,弦而滑,舌絳口乾,每以犀角、生地、二至、芩、蒿、白薇、元參、龜板、海螵之類,息其暴;甘露飲增損,調其常。人皆疑藥過涼,孟英曰:量體裁衣。稟屬陽旺,氣血有餘,察其脈色,治當如是。病者乃云:十餘年前,偶患崩而廣服溫補,遂成此恙。

始知先天陽氣雖充,亦由藥釀為病。秋杪患寒熱如瘧,喜怒不眠,苦渴易飢,不能納食。孟英察脈,弦數倍常,與清肺蠲痰、柔肝充液之法,漸以向安。今冬有薦吳古年診治者,詢知病原,作高年脫營論,而以血脫益氣裁方。初服三四劑,飲食驟增,舉家忻幸。已而血漏甚多,眠食欲廢,復延孟英視之,仍主前議,果得漸康。

許芷卿患外寒,須覆重衾,內熱,飲不解渴,仍能安穀,便溺皆行。或以為虛寒,或以為瘍患,投以溫散,即顯咽痛。孟英脈之,沉弦而緩,作痰熱內伏。投以犀、羚、元參、丹皮、白薇、黑梔、茹、貝、旋、蒡之劑,兩帖而寒渴咽疼皆減。乃去犀、羚、牛蒡,加二至、知母、花粉、銀花,解醬矢而瘳。

褚芹香女校書,患汛愆寒熱。醫以為損,輒投溫補,馴至腹脹不飢,帶淋便悶,溲澀而痛。孟英診脈,弦勁而數,乃熱伏厥陰,誤治而肺亦壅塞也。與清肅開上之劑,吞當歸龍薈丸兩服,寒熱不作而知飢。旬日諸恙悉安。

李德昌之母,仲夏患感,醫診為濕,輒與燥劑,大便反瀉。遂疑高年氣陷,改用補土,馴致氣逆神昏,汗多舌縮。已辦後事,始乞診於孟英。脈洪數無倫,右尺更甚,與大劑犀角、石膏、黃芩、黃連、黃柏、知母、花粉、梔子、石斛、竹葉、蓮心、元參、生地之藥。另以冷雪水調紫雪,灌一晝夜。

舌即出齒,而喉舌赤腐,咽水甚痛。乃去三黃,加銀花、射干、豆根,並吹錫類散。三日後,脈證漸和,稀糜漸受。改授甘涼緩劑,旬日得堅黑矢而愈。

幼科王蔚文之甥女,向依舅氏。於三年前患熱病甚危,服多劑涼解始愈。第寢食雖如常人,而五心恆熱,黑苔不退,口苦而渴,畏食葷膻。頻餌甘涼之藥,經來色黑不紅。去年適吳氏,仍服涼藥,迄不能痊。今夏伊舅氏浼孟英診之,脈甚滑數,曰:此熱毒逗留陽明之絡,陷入衝脈,以沖隸陽明也。

然久蘊深沉,尚不為大患者,以月事時下,猶有宣泄之路也。其頻年藥餌,寒之不寒者,以熱藏隧絡,湯劑不能搜剔也。令每日以豆腐皮包紫雪五分吞下。半月後,苔果退,渴漸減。改用元參、丹參、白薇、黃芩、青蒿煎湯,送服當歸龍薈丸。又半月,經行色正,各恙皆蠲,尋即受孕焉。

周光遠令正,孀居十載,年已五十三歲,汛猶未絕,稍涉勞瘁,其至如崩。偶患少腹偏左掌大一塊作疼,其疼似在皮裡膜外,拊之痛甚。越日發熱自汗,眩冒譫語,嘔渴不飢,耳聾煩躁。孟英循其脈,虛軟微數,左兼弦細,便溏溲熱,舌本不赤,略布黃苔。營分素虧,而有伏熱,阻於隧絡。

重藥礙投,姑予芩、連、芍、楝、竹茹、桑葉、白薇、通草、橘核絲瓜絡、燈薪,少加硃砂和服。一劑勢即減,二劑熱退嘔止,啜粥神清。第腹猶痛,去桑、芩、燈芯、硃砂,加蓯、歸、苡、藕,服數帖而起。迫季冬,其君姑七十八歲,患腹痛,痛亦僅在皮膜,仍能納食,二便無疴。

數日後痛及兩腰,機關不利。礙於咳嗽,痰出甚艱,而有鹹味,夜不能瞑,孟英視曰:肝腎大虛,脈絡失養也。以沙參、熟地、歸、杞、蓯、膝、杜仲石英、羊藿、絡石、薏苡、胡桃等藥進之,日以遞愈。繼用一味桑椹,善後而康。

葉承恩,年五十歲,患發熱暮甚,肢厥頭疼,嘔惡便溏,睡則囈語,不飢不渴,汗出上焦,自覺把握不住。延孟英診之,脈軟澀而不鼓指,右手尤甚,宛似虛寒之證。惟舌本紫,苔雖薄,而黃膩,口苦,眼鼻時覺出火。是真陰素虧,而熱伏於內也。予梔、連、桑、菊、茹、翹、芩、斛、銀花、絲瓜絡、蓮子心,出入數劑。

熱囈皆減,脈亦較和,溲赤而疼,大解色醬,知其伏熱下行矣。又數劑,苔始退而知飢,參以養陰而愈。

蔡湘帆,年二十歲,體素豐。偶發寒熱,翼日尚吃飯出門,自不知為病也。第三日,寒熱大作,莖縮不能小溲,氣喘大汗,眩暈不支。乞孟英往診,舉家倉皇大哭。循其脈緩大而滑,苔色黃膩,脘下拒按,曰:無恐也。予菖、枳、旋、蔞、梔、豉、連、半、茹、䖳,以蘆菔湯煎服。

一劑,大吐痰涎而喘汗平;二劑,莖舒溲暢而大解行,越日寒熱即減;又兩劑,瘧罷知飢而愈。然李東垣諄諄以內傷類外感為言,而溫熱暑濕之病,初起極類內傷,往往身未發熱而手心先熱,或兼眩暈自汗。設泥古法而不辨證,禍可言哉。

徐仲榮四令弟德生,患感至旬余,忽然大戰大汗,而大便兼下瘀血。朱茂才視之,不知戰解之義,以為將脫也。率投大劑溫補藥一服,汗收壯熱,杳不知飢,渴飲無眠,舌赤溲少,遂束手。更醫謂汗下傷陰,滋填疊進,馴致身難轉側,懶語音低者,又旬余矣。所親吳愛棠囑延孟英圖之。

脈弦數而駛,按其胸下堅且痛,舌絳而根苔黃滯,曰:汗下傷陰固然,惟府猶實也,滋膩曷可投耶?然一病至此,又難攻奪,姑以善藥通之。因予小陷胸湯合雪羹,加茹、杏、紫菀白前冬瓜子、蘆菔,和梨汁。服二帖,堅黑之矢果下,仍夾瘀血,身熱遂緩,稍進稀糜,改用清養肺胃以充津液。

旬日後,熱淨溲澄,知飢安穀。惟舌不生苔。寐即汗出,授大劑滋陰而愈。德生有一婢,年十七矣,陡患腹痛,稍一言動,則痛不可支。舉家疑為急痧中惡,多方以圖,皆不應。飛速孟英往視,見其神色如常,並不吐瀉,脈則牢澀,苔則膩黃,曰:此多食酸甘,而汛阻也。詢之果然。

桃仁紅花、生蒲黃、靈脂、海䖳、香附、延胡、芍藥,蘆菔湯煎藥,吞當歸龍薈丸而愈。

陳載陶令郎,夏間患嗽瀉愈後,時發微熱,寢汗如蒸。醫治兩月,迄不能退,時猶作嗽,咸以為勞。其世父喆堂逆孟英視之,熱甚於頸面,形瘦口乾,脈則右大,曰:肺熱不清也。養陰之藥久服,勢必弄假成真,熱錮深入而為損怯之證。亟宜淡泊滋味,屏絕補物。以芩、梔、地骨、桑葉、苡仁、枇杷葉冬瓜皮梨皮、葦莖為劑,服後熱汗遞減。

至九帖,解醬矢赤溲,皆極熱而臭,自此熱盡退而汗不出矣。惟噫猶不暢,時欲太息,飽則胸下不舒,乃滋膩藥所釀之痰未去也。改用沙參、枳實、旋覆、冬瓜子、竹茹、白前、栝蔞、海䖳、橘皮。數帖而胸舒嗽斷,體健餐加。

張某患四肢發熱,久治不痊,食減便溏,汗多形瘦。張孝子謂此證非孟英不能愈,遂往就診。曰:熱厥也。前此必誤服補藥矣,故脈來甚澀。以芩、梔、連、柏、白薇、通草、地骨、青蒿、絲瓜絡為方,十餘劑而瘥。

傅與三令正,年已花甲,患瘧服藥,浹旬而斷,乃夜不能眠者數日。忽然吐瀉交作,肢冷自汗,渴喜熱湯,神氣張皇而有譫語。張某謂元虛,而所用之藥,乃桂、芍、萸、連、葛、霍、烏藥木香之類。病家欲投溫補,迎孟英質之。脈來浮弦軟數,尺中甚弱,舌絳無液,稍有黃苔。

乃真陰素虧,久傷謀慮,吸受暑熱,化瘧未清,擾及中州,則為吐瀉。詢所吐,果有酸甘苦辣之味,瀉亦色醬而熱如火,豈非伏熱之的據耶?然邪已自尋出路,故腹無痛苦。況汗出如淋,不獨用香燥疏散之藥為耗液,即溫補如理中、四逆,亦無非助熱而重劫其津也。乃定沙參、龍、牡、朱染茯神黑豆皮、薏苡、木瓜小麥、竹針、鮮蓮子之方。

一劑而吐瀉皆止,得寐神清,且略知飢,稍能收谷。次日復診,病者云儂舌上脫液者三十年矣,是以最怕熱藥。奈群醫謂瘧宜溫化,以致愈服愈殆。設非先生眼光如炬,恐昨日已登鬼錄矣。尋以充液柔肝而愈。

李華甫,年六十三歲,仲夏患惡寒,氣逆不飢,即請孟英視之。脈甚虛軟,舌本紫而滑澤無苔,溲頻數而濃赤不禁,陰莖已縮,兩手紫黯。乃心陽過擾,熱伏厥陰之象。不可謂無熱惡寒發於陰,而認為真傷寒也。雖平昔耽飲嗜茶,設投燥劑,則液之涸也不須旋踵。爰以蔥、豉、茹、芩、梔、薇、桑葉、通草,輕解其外,至夜始發熱。

再劑,微汗而解,獨腹熱如烙,舌漸干而口渴,改予西洋參、元參、生地、麥冬、甘草、花粉、梔、楝、蓯、茹,和青蔗汁。服二帖,下堅矢,而舌愈干,且譫語不寐,於前方加竹葉、木通。服之舌根始見黃苔,知伏熱漸化。再一劑,苔轉黑,原方調以神犀丹一丸,即戰解而舌始潤,稍啜稀糜,猶妄言無寐。

乃心陰久耗,陽不能收也。仍以前方加童溲和服,兩帖。大解復行,神氣漸謐,諸恙尋愈。此證設犯溫升,即難救藥。幸初發得遇名手,始克扶危持顛旬日而愈。故為相者治天下,當因民之所利而利之,不必務虛名而復井田、肉刑也。為醫者治人,亦當因病之所利而利之,不可守成法而泥麻黃、桂枝也。

丙辰春初,余遊梅涇。曹靄山茂才拉視其令郎之證,云起於往夏瘧後,暮熱鼻衄,善欠羞明,頞頰時酸,溲渾有腳。先稟素弱,僉慮成勞。頻服滋填,毫無寸效,久不起榻。及余診之,脈軟滑而微長,苔淡黃而不渴,僅能仰臥,反側不能,曰:此非虛勞也。乃熱伏陽明,是以機關不利,筋骨不束,而見以上諸證。

幸衄血頻流,小溲混濁,熱氣尚有宣泄,而人不甚枯削,以陽明為多氣多血之經也。與生槐蕊、知、柏、芩、梔、白薇、花粉、茅根、茹、斛、絲瓜絡等藥。久服果漸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