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孟英

《王孟英醫案》~ 卷二 (2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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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 (22)

1. 雜治

婺人羅元奎,丁亥夏卒發寒熱,旋即嘔吐不能立,自言胯間痛不可當。孟英視其痛處,焮赤腫硬,形如肥皂莢,橫梗於毛際之左,乃曰:此證頗惡。然乘初起,可一擊去之也。用金銀花六兩,生甘草一兩,皂角刺五錢,水煎和酒服之。一劑減其勢,再劑病若失。逾年患傷寒,孟英切脈,虛細已極,曰:此不可徒攻其病者,以陰分太虧耳。

與景岳法,以熟地當歸、酒炒白芍、炙甘草、橘皮柴胡等藥,一劑而瘳。(此法予亦屢用獲效。氣虛者,並可加參。但表藥止柴胡一味,猶嫌力微。予每以此法治陽證瘡毒,莫不應手取效,真妙方也。)

金元章媳,於申午新寡後患膿窠疥,大抵濕熱之病耳。瘍醫連某疑為遺毒,徑作廣瘡療,漸至上吐下痢,不進飲食。另從內科治,亦無寸效。延至末春,更兼腹痛自汗,汛愆肌削,諸醫皆見而卻走矣。王仲安薦孟英視之,曰:此胃氣為苦寒所敗,肝陽為辛熱所煽。前次每服陽剛,即如昏冒。

稍投滋膩,泄瀉必增。遂謂不治之證,未免輕棄,乃以四君子,加左金、椒、梅、蓮子木瓜、餘糧、石脂等出入為方,百日而愈。第信猶未轉也。諸親友環議,再不通經,病必有變。孟英力辨此非經阻可通之證,惟有培養生化之源,使其氣旺血生,則流行自裕。若不揣其本而齊其末,則礱糠不能榨油,徒傷正氣,盡隳前功,豈不可惜?眾議始息,恪守其方,服至仲冬。天癸至而肌肉充,康復如常矣。

牙行王炳華妻,患舌瘡,痛礙飲食,內治、外敷皆不效。孟英視其舌色紅潤,脈形空數,曰:此血虛火浮也,以產後發熱例施之。用熟地、當歸、酒炒白芍、炙甘草、茯苓、炮姜投之,其病如失。

茅家埠翁嘉潤,患腰疽,愈而復發者五年,費用不貲,諸瘍醫治之不效。盛少云囑其求治於孟英,切其脈弦細以數,曰:子之幸也。此內損證,(腎俞發亦然。)外科惡乎知?與大劑甘潤滋填之藥,匝月而痊,至今不發。

李燕標參戎,於癸夏將欲赴都,館於石北涯家。項後患疽,外科僉云不治,孟英薦老醫朱蒿年療之漸安。孟英偶診其脈,謂北涯曰:李證有可愈之機,脈難久享其年。北涯驚問所以,孟英曰:左尺堅搏,真陰已傷,非善象也。既而告痊北上,今春果卒於京。

濮嫗於酷熱之秋,渾身生癤如疔,痛楚難堪,小溲或秘或頻,大便登圊則努掙不下,臥則不能收攝,人皆謂其虛也。(未聞虛而生癤者)孟英診脈滑數,舌紫苔黃而渴,與白虎,加花粉、竹葉梔子白薇紫菀石斛黃柏,十餘劑而痊。

翁氏婦患目疾,自春徂夏,治不能瘳,漸至腹中痞脹,痛不可當,食不能下,便秘形消。孟英視之,乃肝鬱痰滯,而誤補以致殆也。脈弦數而滑,與金鈴子散合雪羹,煎吞當歸龍薈丸礞石滾痰丸。三投即效。服至二十餘日,各恙皆蠲,眠食如舊。

瞿穎山仲媳,許培之之妹也。患舌糜,沈悅亭知其素稟陰虧,虛火之上炎也。與清涼滋降之法,及朱黃等敷藥而不愈,乃兄延孟英往視,舌心糜腐黃厚,邊尖俱已無皮,湯飲入口,痛不可當。此服藥所不能愈者。令將錫類散糝之,果即霍然。或疑喉藥治舌,何以敏捷如斯?孟英曰:此散擅生肌蝕腐之長,不但喉舌之相近者,可以借用,苟能隅反,未可言罄,貴用者之善悟耳。且糜腐厚膩,不僅陰虛。

(妙語可思)要須識此,自知其故。

歙人吳茂林,患右頰腫痛,頦下結核,牙關僅能呷稀糜。外科稱名不一,治若罔知。孟英投以天麻、殭蠶、羚羊、石膏、醒頭草、升麻、當歸、秦艽、花粉、黃芩等藥,漸愈。(祛肝風、清痰熱之法。)

夢花如君,患兩目腫痛,不能略張。醫投風藥,昏痙欲厥。浼孟英診之,脈至洪滑,大渴便秘,與白虎湯二劑霍然。

高若舟庶母患脫肛,孟英脈之弦而滑,溲澀苔黃。雖屬高年,非虛證也。清其濕熱而痊。

翁嘉順,於去年秋間,偶從梯半跌僕,初無所傷,旬日外陡發寒熱,膝旁腫痛。外科汪某治之,潰後不能收功。另招許某療之,識為傷絡,應手漸效,翁極信服。然培補年餘,雖納食不減,而肌肉漸削,面色黧黑,步履蹇滯。且一旬半月之間,必患處腫疼,大發寒熱,臥榻數日,始能強起。

大費不貲,愈發愈劇。至冬間咽糜齦腐,睛赤音嘶,乃懇孟英以決吉凶。按脈滑數,舌絳便難,口臭溲少,蘊隆蟲蟲。良由瘍醫僅知溫托一法,既潰之後,更以溫補收功善後,竟未察其體氣病情,以致平時所有之濕熱痰火,一齊關住。病猶自尋出路,寒熱頻作,而醫者不識,妄指為虛。

補及逾年,人財兩瘠,真諺所云將錢買憔悴也。予元參、黃柏、知母、甘草、銀花、花粉、綠豆、梔子、海䖳、鳧茈為大劑投之,外吹以錫類散,且令日啖梨、蔗、麟鱗菜、柿餅等物。至五十日,諸恙悉蠲,體腴善步。

韓貢甫於去冬偶患足瘡,瘍科治之,瘡愈而大便下血,漸至腰背疼脹。醫謂其虛,率投溫補,病日以劇。迨仲春寒熱時作,臥榻不起,諸醫束手,已治木矣。所親陳季竹囑延孟英圖之,脈弦緩而澀,苔黃溺赤,飲食不思,曰:此藥病也。良由氣機鬱滯,濕熱不清,補藥亂投,病漸入血,然猶自尋出路。

奈醫者不知因病而下血,不治其病,徒澀其血,則氣機愈窒,營衛不通,寒熱不飢,固其宜也。而又疑為土敗陰虧,脾腎兩補,藥力愈峻,病勢愈危。若我視之,原非大病,肯服吾藥,不日可瘳。乃兄聰甫聞之,大為折服。以海䖳、蘆菔湯,煎蘆根厚朴絲瓜筋、通草、白薇、梔子、楝實、竹茹等藥投之,三劑而寒熱不作,胃漸知飢。旬余血止溺澄,各恙皆已,改服清養藥而康。

許自堂叔岳,年越古稀,忽頭面赤腫磊癢,漸及兩臂,煩躁不眠,飲食日減,外科治而勿效。孟英脈之,弦洪疾駛,重按細軟,曰:高年氣血兩虧,鬱火內燔,不可從瘍科治。予黃耆、當歸、梔、芍、元參、生地、甘草、桑葉菊花、丹皮、蒺藜、荊芥等出入為方,十餘劑而瘳。

黃漱莊司馬,素患左目失明,今春右目患障,多藥未瘳。延至秋間,孟英視曰:脈甚弦滑,痰火之疴,溫補宜停,庶免瞽患。奈司馬性喜溫補,不以為然,漸至耳亦失聰。冬季再請孟英往診,右目但能視碗大之字,稍小者不能見矣。耳則雖對面撞鐘放炮,胥無聞也。且巔腫而疼,時咳白沫,脈來搏勁不撓。

見其案頭有顧某所定丸方,用藥四十味,皆貴重溫補及血肉之品。蓋其病在絡,不在臟腑,故服此如膠似漆之藥,僅能錮疾成廢,而無性命之虞也。聞辛亥春,許辛泉患類中,諸醫僉從虛治。孟英診脈沉滑而數,且體厚苔黃,亟宜化痰清熱。疏方畢,人皆不以為然,惟其子秋蘆極佩服,云:五年前,家父患恐懼多疑,曾屈診視,方案猶存,若合符節。只因家父性喜溫補,前之病根不拔,釀成今日之疴,先生卓見不可及也。

奈病者依然不悟,不刈根株,延至壬子夏復中而殞,年未五旬也。並識之以為不究病情、好服溫補者鑑。

孫位申令正,左內踝患一瘡,外科敷割,雜治兩月,漸至瘡色黑陷,食減神疲,寒熱時形,痛無停晷。始延孟英診之,脈象弦細無神,曰:此營陰大虧之證。余於外科雖疏,然初起既無寒熱,患處亦不紅腫,其非火毒可知,並不流膿,虛象更著。始則攻散劫津,繼則溫托壅氣,妄施敷割,真是好肉剜成瘡矣。

況病在下焦,素患肝鬱,耆、茸、芎、歸,益令陽浮。兩腿不溫,豈為真冷?亟煎蔥湯,將患處洗淨,切勿再行鉤割。以生附子杵爛,貼湧泉穴,引火下行。患處日用蔥湯溫洗。方用血餘、當歸、冬蟲夏草、枸杞、牛膝、蓯蓉、傷寒、藕、白蒲桃干煎服。五劑,寒熱全休,腿溫安穀,黑處轉紫,痛減脈和。

旬日後,紫轉為紅,陷處日淺,始令以珍珠八寶丹糝之,匝月而肌生體泰。

家嫂患疥遍身,外科治之不愈且形瘦,而左臂痠疼不能舉。孟英按脈弦洪而數,授清肝滌暑之劑,旬余而愈。又聞治一妊婦患疥,瘍科治而弗愈,以壽靈寺所售瘡藥搽之,遂渾身壯熱,膚赤神昏,陰戶疼腫,尤為慘酷。氣逆不飢,徹夜無寐,醫皆無策。延孟英視之,脈甚洪數,舌絳無苔,四肢拘攣,溲熱如火。

乃暑火證,而復為毒烈燥熱之藥助其虐也。誰謂外治不比內服,可以擅用哉?與大劑銀花、元參、石膏、甘草、梔子、鮮生地、竹葉、蓮子心,菊葉、冬瓜皮絲瓜絡西瓜翠衣,而以綠豆、黑豆煮清湯煎藥。服三帖,膚淡神清,略進稀粥。又三帖,熱退始盡,四肢漸舒。浹旬腫盡消,周身膚蛻如蛇皮而愈。

應氏婦,年逾四旬,去年難產後,患左目無光,火升心悸,諸治不效。所親沈玉庭囑延孟英治之,予集靈膏甘麥大棗湯,以峻滋肝腎之陰而愈。

細君上年病後,以清養藥熬膏,服至歲杪,已康復勝常。孟春十八日,分娩亦快健。七日後,余即遊武林,繼返硤川,由梅溪而遊嘉秀,至清明歸,為展墓也。知其左乳裂疼,乳房亦癢,搔即水出。起已月餘,初謂外恙不足慮,令取瘍科善藥敷之。余復鼓棹遊梅涇而至檇李,又浮海由崇沙,迨歸已屆端陽矣。

見有右目胞坍而甚赤,詢其乳患左加甚,而更及於右。諸藥久敷,皆不見效,且兼氣衝痰嗽,口渴膚糙,蓋津液悉從外患而耗也。察其脈滑而數,良由肺胃熱熾使然。遂授元參、石膏、知、翹、甘、苡、蔞、梔、菖、菊、蛤殼、銀花等,二十餘劑,而各恙並蠲。既而余遊吳越間者月餘歸,見其遍身暑癤,形瘦少餐,食後神疲,二便不暢,脈則弦澀不調。與元參、絲瓜絡、梔、連、菖、橘、蔞、菀、薇、蘇,四帖,而經月之病若失。

亦因氣鬱熱壅也。可見治病必探其源,勿徒遏其流。而故人菅君榮棠,嘗為外證不宜服藥,蓋為服不得其當,及信書太過,泥用成方者言耳。若宣氣清血之法,原不禁也。

仲秋,偶覺左乳微疼,按之更甚,始知有堅核如小豆大,外微腫。即取外科藥圍塗,而以紙蓋之,迨藥干揭之甚痛。余不能忍,且僉云:必破而不易收功。以其在乳盤之內也。余不畏死,而懼不能受此楚毒,因往求呂君慎庵視之,曰:無慮也。掃榻款留。日以蔥白寸許,嵌入梅花點舌丹一粒,旋覆花三錢煎湯下。

外用洄溪束毒圍(方載《潛齋醫話》。)圍之,亦以紙蓋之,而藥干自然脫落,略無黏肉伐毛之苦。此玉精炭之妙用也。凡十二日,核漸消盡。深佩呂君之德,謹錄之以識其手眼之不可及。而方藥之效驗,俾後人亦有所徵信也。

余襁褓時,患瀉經年,迨三歲種痘。而痘科不知其天花已將出也,復以苗助之,遂及於險。先慈抱而膝行於床者五晝夜,賴任六嘉先生救全,因而體氣甚弱,童年畏勞,稍動即鼻衄,故恆靜坐。十二歲,夏間患溫甚劇,父母深憂之。病中見諸神將,相謂曰:此一路福星也。遂醒而汗出以瘳。

失怙後,遠遊於婺,遵母氏之訓,諸凡謹慎。弱冠後,衄病始痊。隆冬可不挾纊,但略犯生冷即便瀉,偶食煿則咽痛。己丑受室,甲午舉家患疫,悉余治愈。既而自病甚危,夢一淡妝中年婦人,持盒貯紅藥一丸,以藥納余口中而去,乃大汗而寤。口中尚有藥香,病即已。復因作勞太早,突然暈去。

余妹甫十七歲,泣禱於天,欲刲股以救,而余已醒,妹因卒嚇吐血,至今思之,愧無以報也。嗣後冬始衣絮,壬寅病痁,熱盛時,夢日月並麗於天,而有帶下垂。余手挽兩帶而撼之,日月皆動,遂驚醒,出汗而愈。丙午酷熱,而酬應甚繁,始患滿額暑瘍,續患痢,又患瘧,熱時輒夢御風而行,告愈之時,凌虛上至霄漢,忽墜淵一浴,汗出如湧而蘇。丁未續娶。

己酉夏,錢塘沈悅亭茂才邀視陳茂才疫症,勢已垂危。余初不知其兼患黴瘡也,略不經意,吸其穢毒,歸而即病。雖服故孝子張君養之之方而愈,時夢身化異物,遍體鱗甲,游泳深淵,騰雲而上。(余體冬夏皆涼,而性嗜魚,內子嘗謂余為水族降生有以夫。)適雨聲如注而覺,汗如沐雨。

而天雨竟數日不止,江浙因以成災,亦奇矣哉!此後始衣帛,乙卯挈眷回籍。丙辰秋杪,病於省寓,十月初六夜,夢法華山備冠服輿從迎余赴職,余即忻然冠帶而去,出錢塘門,過昭慶寺,見老少婦女數百人,持香攔阻,因停輿,已而東嶽傳令送歸,余遂返寓,甫到門,一跌而寤,此夢則更奇也。究不知後來何如。

嗟乎!幸而免者屢矣。附錄於此,以存夢境。

清賢醫案,惟孟英案最為善本。因葉天士等醫案,編者不善選擇,治效各案,與未效各案,兼收幷蓄,讀者頗難判別。惟王孟英案,編印時孟英及身親見,且最後之《歸硯錄》為孟英自作。所錄各案,絕無一案不效者。讀者因見症之精確,悟撰方之靈巧,進退變化,不越規矩準繩。故讀此書,勝讀名家醫案多多也。

後學者青浦陸士諤謹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