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孟英

《王孟英醫案》~ 卷一 (1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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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一 (14)

1. 喘嗽

美政關毛內使,年逾花甲,而患喘嗽。醫與腎氣湯全鹿丸等藥,反致小溲澀痛,病日以劇。孟英診之,與純陰壯水之治。毛曰:我輩向吸鴉片煙,豈敢服此涼藥?孟英曰:此齊東之野語也,誤盡天下蒼生。幸汝一問,吾當為世人道破機關,不致誤墮火坑者,再為積薪貯油之舉也。

夫阿片本罌粟花之脂液,性味溫澀,而又產於南夷之熱地,煎曬以成土,熬煎而為膏。吸其煙時,還須火煉,燥熱毒烈,不亞於砒。久吸之,令人枯槁。豈非燥熱傷陰之明驗哉?毛極拜服,果得霍然。或問曰:阿片之性,殆與酒相近乎?孟英曰:曲糵之性雖烈,然人飲之,則質仍化水。

故陰虛者,飲之則傷陰;陽虛者,飲之則傷陽,景岳論之詳矣。若阿片雖具水土之質,而性從火變,且人吸之則質化為煙,純乎火之氣焰,直行清道,爍人津液。故吸菸之後,口必作渴。久吸則津枯液竭,精血源窮,而宗筋失潤。人因見其陽痿也,不察其所以痿之故,遂指阿片為性冷之物,抑何愚耶?凡吸阿片煙而醉者,以陳醬少許瀹湯服即醒。若熬煙時少著以鹽,即渙散不凝膏。

吸時舌上預舐以鹽,則不成癮。雖癮深者,但令舐鹽而吸,則癮自斷,豈非潤下之精,能制炎上之毒乎?

孟英治其令叔高年痰嗽,喘逆礙臥,肢冷顴紅,飲食不進,與真武湯而安。(照載陽證例治法。)

夏間,顧聽泉邀孟英視其所親屠綠堂之恙。孟英曰:陰生可慮。果於夏至前五日而卒。屠之五令郎,患痰嗽者數年。近因大棗病作,徐某見其嗽甚則吐也,投以參、術之劑,病益甚。閏七月十七夜,綠堂忽示夢雲:汝病須延孟英診視,服溫養藥可愈。覺而異之,即迓過診。孟英曰:此陰虛勞嗽,嗽久而沖氣不納,則嘔吐,非胃寒也。

經言勞者溫之,亦溫養之謂,非可以溫補施之者。病者見案,更為驚歎,始以父夢告焉。孟英亦為之肅然。方用西洋參熟地、蓯蓉、二冬、茯苓、坎、版、牡蠣紫石英、萎蕤、枇杷葉橘皮服之果安。(滋陰降氣,加以鎮攝,乃虛嗽良法,非兼外感者所可用。)予謂凡事皆可以感天地格鬼神,況醫為性命之學耶?即此一案,可以知孟英之手眼通天,非幸獲虛名者所能仰望也。

石誦羲室,久患痰嗽,諸醫藥之勿瘳。孟英切其脈曰:非傷風也。與北沙參、熟地、百合、麥冬、貝母、紫菀、蓯蓉、枇杷葉、鹽水炒橘皮、燕窩,一劑知,數劑已。初秋又患脘痛,上及肩尖,向以為肝氣,輒服破削之品。孟英曰:亦非也。以砂仁炒熟地、炙橘紅、楝實、延胡、枸杞、當歸、茯苓、桑椹、蒺藜為方,服之良效,繼即受孕矣。(合觀二案,其人必陰虛肺燥之質,故用藥如此。

鄰人汪氏婦之父王叟,仲秋患痰嗽不食,氣喘不臥,囊縮便秘,心搖搖不能把握,勢極可危。伊女浼家慈招孟英救之,曰:根蒂欲脫耳,非病也。以八味地黃湯,去丹、澤,合生脈,加紫石英、青鉛、龍、牡、胡桃肉、楝實、蓯蓉投之。大解行而諸恙減,乃去蓯蓉、麥冬,服旬日以瘳。

初冬邵可亭患痰嗽,面浮微喘。醫謂年逾花甲,總屬下部虛寒,進以溫補納氣之藥。喘嗽日甚,口涎自流,莖囊漸腫,兩腿腫硬至踵,不能稍立,開口則喘逆欲死,不敢發言,頭仰則咳嗆咽疼。不容略臥,痰色黃濃帶血,小溲微黃而長。許芷卿薦孟英視之,脈形弦滑有力,曰:此高年孤陽熾於內,時令燥火薄其外。

外病或可圖治,真陰未必能復。且平昔便如羊矢,津液素干,再投溫補,如火益熱矣。乃以白虎湯瀉白散,加西洋參、貝母、花粉、黃芩,大劑投之。並用北梨搗汁,頻飲潤喉,以緩其上僭之火。數帖後勢漸減,改投葦莖湯清燥救肺湯,加海䖳、蛤殼青黛竹瀝荸薺為方。

旬日外,梨已用及百斤,而喘始息,繼加坎、板、鱉甲犀角,而以豬肉湯代水煎藥。大滋其陰,而潛其陽。(此卻不必,以病者難服也。何不另用)火始下行,小溲赤如蘇木汁,而諸證悉平。下部之腫,隨病遞消。一月已來,共用梨二百餘斤矣。適大雪祁寒,更衣時略感冷風,腹中微痛,自啜薑糖湯兩碗,而喘嗽復作,口乾咽痛,大渴舌破,仍不能眠。復用前方,以綠豆煎清湯代水煮藥,始漸向安。

孟英謂其乃郎步梅曰:《內經》云:陰精所奉其人壽。今尊翁津液久虧,陽氣獨治,病雖去矣,陰精非藥石所能繼續。況年愈六秩,長不勝消,治病已竭人謀,引年且希天眷。予以脈察之,終屬可虞。毋謂治法不周,贈言不早,致有他日之疑、成敗之論也。

葉晝三患咳逆上氣,頭偏左痛,口渴不飢,便瀉如水。王瘦石薦孟英視之,曰:此肝陰胃汁交虛,時令燥邪外薄。與育陰息風、清燥滋液之法,日以漸安。服及兩月,大解反形乾結而痊。

鮑繼仲患哮,每發於冬,醫作虛寒治更劇。孟英診之,脈滑苔厚,溺赤痰濃。與知母、花粉、冬瓜子、杏、貝、茯苓、滑石梔子石斛而安。孫渭川令侄亦患此,氣逆欲死。孟英視之,口渴頭汗,二便不行,徑與生石膏、橘、貝、桂、苓、知母、花粉、杏、菀、海䖳等藥而愈。

一耳姓回婦病哮,自以為寒,頻飲燒酒,不但病加,更兼嘔吐泄瀉,兩腳筋掣,既不能臥,又不能坐。孟英診曰:苦口而渴乎?瀉出如火乎?小溲不行乎?痰黏且韌乎?病者云:誠如君言,想受寒太重始然。孟英曰:汝何愚耶?見證如是,猶謂受寒。設遇他醫,必然承教。況當此小寒之候,而哮喘與霍亂,世俗無不硬指為寒者。

誤投薑、附,汝命休矣。與北沙參、生薏苡、冬瓜子、絲瓜絡竹茹、石斛、枇杷葉、貝母、知母、梔子、蘆根橄欖、海䖳、蘆菔汁為方,一劑知,二劑已。(哮證乃熱痰伏於肺絡也。至冬則熱為寒束,故應時而發。古人治法:於未寒時,先以滾痰丸下之,使冬時無熱可束則愈。

但其法太峻,人多不敢用。今孟英以輕清通透之品,搜絡中之伏痰,斯有利而無弊,真可補古人所未及。)

許守存久患痰嗽,孟英主滋水舒肝法,以陰虧而兼郁也。業已向愈,所親某亦涉獵醫書,謂滋陰藥不可過服,投以溫補。已而咳嗽復作,漸至咽痛。冬初又延診於孟英,曰:六脈皆數,見於水令,其不能春乎?果驗。世人不辯證之陰陽,但論藥之涼熱,因而僨事者多矣。

鄭嫗患咳嗽,自覺痰從腰下而起,吐出甚冷。醫作腎虛水泛治,漸至咽喉阻塞,飲食礙進,即勉強嚥之,而胸次梗不能下,便溏溲頻。無一人不從虛論,孟英診曰:脈雖不甚有力,右部微有弦滑,苔色黃膩,豈屬虛證?以葦莖湯合雪羹,加貝母、知母、花粉、竹茹、麥冬、枇杷葉、柿蒂等藥,進十餘劑而痊。此證明明虛寒,何以作虛寒治不效?蓋虛寒乃此人之本體,而痰咳乃新受之外邪。

不治其邪,而專補其虛,則邪無出路,以致積補生熱,此舌胎之所以黃膩也。孟英以清熱化痰為治,尚是一半治病、一半治藥誤也。

邵奕堂室,以花甲之年,仲冬患喘嗽。藥之罔效,坐而不能臥者旬日矣。乞診於孟英,邵述病原云:每進參湯,則喘稍定。雖服補劑,仍易出汗,慮其欲脫。及察脈弦滑、右甚,孟英曰:甚矣。望聞問切之難,不可胸無權衡也。此證當憑脈設治,參湯切勿沾唇。以栝蔞、薤白、旋覆、蘇子、花粉、杏仁、蛤殼、茯苓、青黛、海䖳為方,而以竹瀝、菔汁和服。投匕即減,十餘帖全愈。

同時有石媼者,患此極相似。脈見虛弦細滑,孟英於沙參、蛤殼、旋覆、杏仁、蘇子、貝母、桂枝、茯苓中,重加熟地而瘳。所謂病同體異,難執成方也。

王致青鹺尹令正,患痰喘,胡某進補腎納氣,及二陳、三子諸方,證瀕於危。顧升庵參軍,令延孟英診之。脈沉而澀,體冷自汗,宛似虛脫之證。惟二便不通,脘悶苔膩。是痰熱為補藥所遏,一身之氣機,窒痹而不行也。與蔞、薤、旋、赭、杏、貝、梔、菀、兜鈴、海䖳、竹瀝等以開降,覆杯即減,再服而安。

王匯涵室,年逾六旬。久患痰嗽,食減形消,夜不能眠,寢汗舌絳。廣服補劑,病日以增。孟英視之曰:固虛證之當補者。想未分經辨證,而囫圇顢頇,翻與證悖,是以無功。投以熟地、蓯蓉、坎、板、胡桃、百合、石英、茯苓、冬蟲夏草等藥,一劑知,旬日愈。以其左脈弦細而虛,右尺寸皆數,為陰虧氣不潛納之候。

及閱前服方,果雜用耆、術以助氣,二陳、故紙、附、桂等以劫陰也,宜乎愈補而愈劇矣。

李華甫令正,患頭震,孟英脈之弦滑,乃肝經鬱怒火升也,投當歸龍薈丸而瘥。然不能懲忿,其病屢發之後,更兼溺團腹脹,喘汗欲絕,亟邀孟英視之。脈甚弦澀,口苦苔黃,舌色紫黯,汛雖不愆,內2有瘀滯也。以雪羹加金鈴、旋覆、梔子、滑石、桃仁、茺蔚、車前子木通,仍吞龍薈丸

外以田螺大蒜車前草搗貼臍下。服後果先下黑血,溲即隨通,繼而更衣,糞色亦黑,遂愈。

周光遠無疾而逝。其母夫人年逾七旬,遭此慘痛,漸生咳嗽,氣逆痰咸,夜多漩溺,口苦不飢。孟英曰:根蒂虛而兼怫鬱也。與沙參、甘草、麥冬、熟地、龜板、石斛、貝母、蛤殼、小麥大棗而安。(滋陰解鬱,絲絲入扣。)迨夏間吸暑而患腹痛滯下,小溲熱澀,其嗽復作,脈仍虛弦,略加軟數,但於前方增滑石(去暑),吞香連丸(治痢)而瘳。因平昔畏藥,既愈即停,至仲秋嗽又作。

惟口不苦而能食,因於前方去沙參,加高麗參、五味、石英、牛膝熬膏,頻服而痊。十月下旬,天氣驟冷,陡患吐瀉腹痛,肢冷音嘶,急邀孟英視之。脈微為寒邪直中,亟與大劑理中,加吳萸、橘皮、杜仲、故紙、石脂、餘糧而瘥。其夫人亦因悲鬱而患崩漏,面黃腹脹,寢食皆廢。

孟英用龜板、海螵蛸、女貞、旱蓮、貝母、柏葉、青蒿白薇、小麥、茯苓、藕肉、蓮子心而康。次年夏,其母夫人患溫邪痰嗽,脘閉汗多,孟英投石膏、竹茹、知母、花粉、旋覆、貝母、蔞仁、紫菀等藥,三十劑而愈。聞者無不嘆異!(此因不兼外邪,故加五味、牛膝等藥,徑固其本。

若少兼外邪者,斷不可用。)

謝某患嗽,臥難偏左。孟英切其脈,右寸軟滑,曰:此肺虛而痰貯於絡,以葦莖、絲瓜絡、生蛤粉、貝母、冬瓜子、茯苓、葳蕤、枇杷葉、燕窩、梨肉,投之果愈。

古方書云「喘無善證」。喘而且汗,尤屬可危。潘肯堂室,仲冬陡患氣喘,醫治日劇。何新之診其脈無常候,囑請孟英質焉。孟英曰:兩氣口之脈,皆肺經所主。今肺為痰壅,氣不流行,虛促雖形,未必即為虛諦。況年甫三旬,平時善飯,病起於暴,苔膩痰濃,縱有足冷麵紅、不飢、不寐、自汗等證,無非痰阻樞機,有升無降耳。

遂與石膏、黃芩、知母、花粉、旋覆、赭石、蔞仁、通草、海䖳、竹瀝、菔汁、梨汁等藥,一劑知,三劑平。乃去二石,加元參、杏仁服,旬日而安。俟其痰嗽全蠲,始用沙參、地黃、麥冬等,以滋陰善後。

顧仙槎,年越古稀。仲冬偶患痰嗽,服表散藥數帖,氣喘如奔,欲臥而不能著枕,欲食而不能吸納,痰欲出而氣不能吐,便欲行而氣不能送,日夜危坐,躁汗時形。其婿家請孟英視之,按脈虛洪豁大,而舌色干絳,溲赤點滴。證屬陰虧,忌投剛燥。與西洋參、熟地、蓯蓉、枸杞、蔞仁、麥冬、牛膝、茯苓、白芍、冬蟲夏草、青鉛為大劑,以豬肉煮清湯煎服。果韌痰漸活,堅矢下行,眠食亦安,遞以告愈。

諸暨張某者,有跛疾,業點翠,終日坐,而三四年來行數十武,即喘不能已,別無他苦,飲食如常。醫咸謂虛,頻補不應,詣孟英視之。曰:久坐不勞,行氣遲滯,痰凝久伏,故為此患。脈緩而滑,豈為虛象?授雪羹合小陷胸,加竹茹、旋覆、海石、杏仁、半夏服之,果吐多痰而愈。

高雋生孝廉令堂患痰嗽,服傷風而喘汗欲脫,孟英予人參、茯苓、甘草、桂枝、石英、半夏、牡蠣、胡桃仁、冬蟲夏草而瘳。以其年近五旬,衝任不足,雖素有飲邪,而悲哀勞瘁之餘,經事忽行,一投表散,氣即隨而上逆,故用藥如此。

一機匠久患寒熱,兼以痰嗽,形消肌削。人皆以勞怯治之,久而不愈。或囑其就診於孟英,脈弦緩而大,畏冷異常,動即氣逆,時欲出汗,暮熱從骨髓中出,痰色綠而且臭,便堅溺赤。曰:痰火為患耳,誤投補藥矣。以葦莖湯合雪羹,加白薇、花粉、旋覆、蛤殼,服二十劑體健加餐,其病如失。

趙菊齋外孫華穎官,易患痰嗽。幼科治之。漸至發熱,口渴便瀉,汗多煩哭。以為將成慢驚,參入溫補,日以加劇。孟英視之曰:肺熱也。投葦莖湯,加滑石、黃芩、枇杷葉、桑葉地骨皮,旬日而愈。

五舍弟樹廷,時患喘逆,初冬尤甚,稍食甜物,其病即發。孟英察脈遲弱,苔黃垢而不渴,指冷腰痠,乃中虛痰濕內盛也。授參、朮、蒼、枳、旋、半、薤、樸、杏仁、生薑之劑,服後痰果大吐,氣亦漸平。嗣以六君去甘草,加當歸、木香,調補而痊。

壬子春,沈峻揚年五十七歲,素患痰嗽。年前顧某與小青龍湯一劑,喘逆漸甚。汪某進腎氣湯一服,勢更瀕危。醫云:治實治虛,不能捨此二法,而皆不應。病真藥假,不可為矣。王月鉏囑迎孟英圖之,脈來虛弦軟滑,尺中小數,顴紅微汗,吸氣不能至腹,小便短數,大解甚艱,舌紅微有黃苔,而渴不多飲,胸中痞悶不舒。曰:根蒂虛於下,痰熱阻於上。

小青龍,治風寒挾飲之實喘;腎氣湯,治下部水泛之虛喘,皆為仲景聖法。用之得當,如鼓應桴。用失其宜,亦同操刃。所以讀書須具隻眼,辨證尤要具隻眼也。此證下雖虛而肺不清肅,溫補反助其壅塞。上雖實而非寒飲,溫散徒耗其氣液。耗之於先,則虛氣益奔。壅之於後,則熱痰愈錮。

其加病也,不亦宜乎?爰以杏仁、葦莖、紫菀、白前、蔞仁、竹瀝,開氣行痰,以治上實;而佐蓯蓉、胡桃仁,以攝納下焦之虛陽。一劑知,再劑平,旋去紫菀、白前,加枸杞、麥冬、白石英。服三帖而便暢溺長,即能安穀,再去杏仁、竹瀝、葦莖,加熟地、當歸、薏苡、巴戟,填補而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