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承昊

《折肱漫錄》~ 卷之一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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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一 (1)

1. 醫藥篇一

總論

卒中

脾胃

腹痛

虛損

《內經》云:「氣口獨為五臟主」,又曰:「胃為水穀之海,六腑之大原也,」故人生以胃氣為本,善養生者,毋輕傷胃氣,苦寒之藥不可多服,致損化源。丹溪發「陽常有餘陰常不足」之論,於虛勞潮熱盜汗等症立方以四物湯知母黃柏治之,《經》謂:「內熱未除,寒中復起,正犯斯禁。」前賢闢之已詳。

東垣立論則以人之一身脾胃為主,而特創補中益氣湯以垂後世。至薛立齋紹而述之,動輒以此湯為前矛,遇陰虛之症則謂陰虛乃足三陰虛,尤當補脾陰為主,亦用此湯以滋化源。化源者何?蓋補脾土以生肺金,使金能生水,水足木自平,而心火自降,又佐以六味地黃丸以溫存肝腎。發前賢所未發,開千古之聾聵,功莫大焉。

夫李朱二賢各有所長,未敢輕為軒輊,然以區區管窺蠡測,則謂造化生物,惟此春溫之氣,鴨子以火溫而雛,蠶種以人懷而育,陽春一轉,草木甲拆,惟此溫和故也。盛暑則萬物焦,隆冬則萬物萎,秋氣清肅,萬物以調。彼大寒大熱之藥,猶之盛暑隆冬,而清涼之劑則秋金之令也,獨此甘溫之品煦之、育之,可使生機勃發而滿腔皆春。

東垣信有卓識,若用寒藥補陰則胃氣先傷、五臟皆無生氣,常見遵丹溪之法以治勞症,往往脾敗以至不救,不能不歸咎於丹溪之作湧。予少年多誤,後確守立齋之法,得延殘喘以迄於今。藥者,人生之大利大害也,不遇良醫,不如不藥,不藥而誤也侮,藥而誤也,亦悔,然不藥之悔小,藥之悔大。

病者所忌,自酒、色、勞役、飲食,及一切例禁外,所大忌者有二:認病為真,終朝侘傺,一也;求速效而輕用醫藥,二也。予病中守戒甚嚴,獨犯此二者,以是久而不痊,慎之哉!

子輿氏曰:「盡信書則不如無書,」在岐黃家尤甚。蓋見解不同識,古今不同運,在智者神而明之,若執書以治病,為誤滋多,或因書以生憂,反受其害。予所親試者,如盛稱枳朮丸之能健脾,可常服也,而反以傷脾;如言玉屏風散之能御風寒也,而反以開腠理;如侈口豨薟丸之能延年也,而反以耗精神;如謂痰中縷血之最重難治也,火起九泉之下之百不救一也,予少年患此,憂不可言,而尚延殘喘,雖予之能慎疾勤服藥,得免於死,而方書不足盡信,大概如此矣。

玉節齋遵丹溪之旨,立補陰丸方論以治勞症,世上依法醫治,百無一效,反致胃氣傷損而殞命者多矣。薛立齋、王宇泰兩先生力辨其非,可為大有功於民命。夫『陽常有餘,陰常不足』其論固是,而必抑陽以扶陰,則其見謬矣。

曷言之?天地間之理,陽自先乎陰,陽生則陰長,故天包乎地外,月借日之光以為光,晝動夜靜,君令臣共,夫倡婦隨,大《易》之理,每每扶陽而抑陰;修仙之道,必期純陽而後已,陽之貴於世也久矣。須知陽原該有餘,陰原該不足,乃欲以陰沉之藥抑陽以扶陰,陽消而陰能獨長乎哉?相傳丹溪之書多雜以贗本,故有頗謬處,或者其然。

薛立齋先生之論陰虛,發前賢之所未發。其謂陰虛乃足三陰虛也,足三陰者,足太陰脾、足少陰腎、足厥陰肝也,而脾屬土尤為至陰而生血,故陰虛者,脾虛也,補陰宜自補脾始。大凡足三陰虛多因飲食、勞役,以致腎不能生肝,肝不能生火而害脾土不能滋化。但補脾土則土生金,金生水,木得平而自相生矣。

先生治一人,飲食失宜,患哺熱、口乾、體倦、小便赤澀、兩腿痠痛,令服補中益氣湯,彼不信而服四物湯知母黃柏之劑,變症百出,後仍服甘溫等藥而愈。蓋脾稟於胃,故用甘溫之劑以生髮胃中元氣而除大熱,顧乃反服苦寒復傷脾血耶,若前症果屬腎經陰虛,亦因腎經陽虛不能生陰耳。

《經》云:「無陽則陰無以生,無陰則陽無以化」,又云:「虛則補其母,」當用補中益氣、六味地黃以補其母,尤不宜用苦寒之藥,世以脾虛俱為腎虛,輒用黃怕知母之類,反傷胃中生氣,害人多矣。

立齋云:若人少有老態,不耐寒暑,不勝勞役,四時迭病,皆因少時氣血方長而勞心虧損,或精血未滿而御女過傷,故其見症難以悉狀,此精血不足,但滋化源,其病自痊。又若飲食勞役七情失宜,以致諸症,亦當治以前法。設或六淫所侵以致諸症,亦因真氣內虛而外邪乘襲,尤當固胃氣為主。

蓋胃為五臟之根本,故黃柏知母不宜輕用,恐復傷胃氣也。凡雜症屬內因,乃形氣病氣俱不足,當補不當瀉,傷寒雖屬外因,亦宜分其表裡虛實,治者審之。先生此論提綱挈領,「滋化源」、「固胃氣」二語真醫雜病者之龜鑑也。《經》云:安穀則昌。人之有生也,先天元氣全賴後天之穀氣以助之,故脾胃不傷,即有他病,猶可調治,若脾胃壞,飲食少,本根之地既搖,則雜症蜂起而難為力矣。故切脈先看胃氣,有胃氣則生,無則死。

養病家第一先須於脾胃上著丸,每治他病,切須照顧脾胃,不可一意攻伐,忘其根本。予自恨年少不知醫,受累已多,故特揭此以告患者。

薛立齋先生治虛勞諸症,大概以補中益氣湯、六味地黃丸二藥兼服,取效最為純正妙理,但王者必世後仁,此藥亦須歲時方效,若服之三四月輒以為無大效而置之則謬矣。予初病時亦曾遵此法以自服藥,一兩月未見效,遂爾易方,醫藥亂投幾殆,比受苦二十年,後來畢竟以此收功,悔之無及。

王節齋極言陰虛之症不可服人參,服人參過多者,不治。人參為中和之妙藥,雖云補氣,佐以血藥亦能補血者,何得概禁勿服。予初守此戒,凡遇肺火沖激,痰涎壅盛輒禁,參朮不入口,而服清涼之劑,殊不效。後讀他書有悟,即痰盛喉腥亦服參朮不輟,究竟不見助火,而肺氣旋清,始知肺中實火方忌人參,若虛火非參不治。土為金母,虛則補其母,故服參朮等藥而痰火反愈,妙理昭然,王氏之言誤人不淺。

予生平善病,方書所載之症候十息其五,《本草》所載之藥品亦十嘗其五,於病之情狀、藥之利害,知之已深。今年六十餘矣,而後知治病必以脾胃為本,東垣、立齋之書,養生家當奉為蓍蔡者也。至於脾土補之不應,則求端於其母,而補命門之真火以生之,立齋之論尤精。

方書言:「治病者,衰其大半而止,不可過劑,過則反傷元氣。」大凡以藥攻病者,去其大半即宜養正氣而佐以祛邪,正氣充則邪氣自盡,若必欲盡去其邪而後補正,將正氣與邪氣俱盡,而補之難為力矣。予少不知此理,每為人言所誤,王節齋論治痰謂中焦之痰,胃亦賴其所養,難以盡去,去盡則胃虛而難治,亦同此理,常聞庸醫有祛邪務盡之語,大是誤人!

《玉機微義》,其議論多精妙處,亦醫書之上乘也,腠理虛,為陽虛,為表虛,為衛虛,人身中清陽之氣上升達表,所以固皮毛而實腠理,謂之衛氣,衛氣象天,天包地外,一氣之所攝持,猶衛氣包護一身而使內者不出、外者不入,故衛得其養則陽氣自覺常充,汗少泄,風邪自不能中內,《經》云:「陽密乃固」,陽密,即腠理密矣。

此氣蓋本於胃而主於肺,故胃充即衛充,肺虛即衛虛,益氣汾以甘溫養胃中生髮之元氣,以升柴提下陷之清陽,清陽上升,衛氣自實,汗不斂而自固矣。又謂:「脾氣一虛,肺氣先絕,汗乃大泄,」故先以參朮壯其脾,使土旺金生,則腠理自密而汗乃戢,蓋養胃助脾即所以補肺之母而充固衛氣,無他法也。若陽氣虛甚而津脫不止者,前湯不能取效,須加熟附子以固其陽,陽回衛氣斯復矣。

要知畏風、多汗、易於感冒等症,總皆陽氣不足所致也。

立齋云:「凡人元氣索弱,或因起居失宜,或因飲食勞倦,或因用心太過,致遺精、白濁、自汗、盜汗,或內熱、哺熱、潮熱、發熱,或口乾作渴、喉痛舌裂,或乳膨脹、脅肋作痛,或頭頸時痛、眩暈目花,或心神不寧、寤而不寐,或小便赤澀,莖中作痛,或便溺余滴、臍腹陰冷,或形容不充、肢體畏寒,或鼻氣短促,或更有一切熱症,皆是無根虛火,但服十全大補湯固其根本,諸症自息,若攻其風熱則誤矣。」此千古格言,不可不察。

沉香化氣丸最為猛烈,無經不傷,無臟不損,不可輕用者。

倒倉之法不宜施於者弱,曾聞有以倒倉而不起者。

陰絡傷則下血;陽絡傷則吐血。誤服攻積之藥,故傷陰絡;誤服破氣之藥,故傷陽絡。

予當夏令時患小便黃澀、短少,時值秋冬又患小便頻多而利,予總聽之「不治亦無大害」,古人云,凡老人小便短少便是病進之兆,亦未必盡然。

王節齋先生亦醫家名手。但所著《明醫雜著》議論多偏,薛立齋每條下一註腳而梓行於世,蓋恐後人誤信,貽害不淺,故特為剖析其是非,其有功於世也大矣。

王節齋論東垣用藥如韓信將兵,多多益善,丹溪不過能將十萬,故不敢效其多,二公醫品原自徑庭,況丹溪之書所傳失真,故遵其法以治病多致誤人,學醫者其察之。

立齋曰:「《異法方宜論》云:『東南之域卑下濕熱,其人腠理疏通,汗液妄泄,陽氣內虛,故宜食椒、姜辛熱之物以助其陽;西北之域高陵風寒,其人腠理致密,汗液內固,陽氣充實『不宜食椒姜辛熱之物反益其陽。』昔東坡先生仕黃州,其民疫癘流行,先生以聖散子治之甚效,蓋其地卑濕。

四時鬱熱,腠理疏通,陽氣虛寒,是以相宜。西北疫癘民用之死者接踵,風氣各別,治法不同,不可不知也。」

立齋云:「王太僕先生曰:『大寒而甚,熱之不熱是無火也,大熱而甚,寒之不寒是無水也。晝見夜伏,夜見晝止,不時而動,是無火也。』大抵病熱作渴飲冷、便秘,此屬真熱。或惡寒發熱,引衣蜷臥,或四肢逆冷,大便清利,此屬真寒。或躁擾狂越欲入水中,不欲近衣,此病屬虛,乃外假熱而內真寒也。

故虛勞發熱之症,治以寒藥而反甚者此也。由此觀之,則熱症常少,而寒症常多,芩連梔柏等藥豈宜輕用。無火者,益火之源以消陰翳,八味丸是也;無水者,壯水之主,以鎮陽光,六味丸是也。此治法之大略也。」

臨川陳先生云:「醫風先醫血,血行風自滅」,蓋肝藏血而主風,又肝氣為陽為火,肝血為陰為木,若肝火旺,則肝血必虛,故凡風病多因肝經風火為患,當推五臟相勝相生,以益其血。《經》云:「腎藏精而主骨。」故腎虛則骨中熱或湧泉穴或兩脛兩足內熱,多患骨痿以致不起,屬足三陰虧損之虛熱耳,滋其化源庶可保其生。

立齋云:「針灸各有所忌。《經》曰:『形氣不足,病氣不足,此陰陽俱不足也,不可刺之,刺之則重,不足重不足,則陰陽俱竭,血氣俱盡,者者絕滅,壯者不復矣。」東垣曰:「脈浮數而發熱、咽乾、面赤、時渴者,皆熱在外也,不可灸,灸之災害立至,俱不可不慎。」

予父予母予兄皆以卒中不起,父母病時予醫理未透,予兄病時,予在燕京,皆隨俗先進補氣,延到時師皆用祛風化痰之劑,絕無一效,乃閱立齋醫案治王車駕卒中昏憒,口眼喎斜,痰氣上湧咽喉有聲,六脈沉伏,此真氣虛而風邪所乘,以三生飲一兩加人參一兩煎服,即蘇。五不治症,用前藥亦有得生者。

夫前飲乃行經絡治寒痰之藥,有斬關奪旗之功,每服必用人參兩許,駕驅其邪而補助真氣,否則不惟無益,適足以取敗矣。觀先哲用耆附、參附等湯,其義可見,即立齋先生之言。要知牛黃丸乃香散通經之藥,亦宜用人參兩許煎湯調服方可,若單服則真氣愈散矣,竟以不知醫而誤用,可勝痛恨,為人子者不可不知醫,信夫!雖然,前條治法以施於中風、中寒諸症妙矣。又有虛火沖逆,熱痰壅塞,以致昏憒顛仆者,狀類中風,恐附子非所宜服。

立齋治王進士勞役失於調養,忽然昏憒,謂是元氣虛,火妄發,挾痰而作,急灌童便,神思漸爽,更用參、耆各五錢,芎、歸各三錢,元參、柴胡、山梔、炙草各一錢服之,梢定,察其形倦甚,又以十全大補湯加門冬、五味治之而安。予從弟履中,年方強仕,以勞心憂鬱而得斯症,痰升遺溺,眼斜視,逾時不醒,竟類中風,亦灌以童便而蘇,此等症候皆火挾痰而作,又非三生飲所可治者,並薑湯亦不相宜也。同一卒然昏憒,而所因不同,須細審而治之。

海寧陳月坡云:「幾卒中者,不宜雜飲以湯,即薑湯亦不可與飲,飲便亂經脈。」陳有刺穴法甚妙,先學士葵陽公年近六士,精神正旺,苦瘍、誤信友人草方,服大黃下之,遂致精神頓衰,肌肉盡削,調理半載,竟不可復,後又患泄瀉,遂得前症,立齋治法正相宜,恨不早究心此書,尤恨時師何無一人讀此書而皆貿貿也。

風自火出,故熱則生風,試觀天道,每遇伊鬱之極則發大風,必然之理,故中風之症,多生於內熱,若血涼水足,風自何主?六味丸、益氣湯所以當常服也。風不必皆外感,常從內生,不可不知,薛立齋治風症,亦間用愈風丹,然佐以八珍湯、六味丸,非單服前丹也。

凡人精神極壯實者,偶患痰厥,可服牛黃丸,龍人屠伯尚忽然痰壅不能語,服牛黃丸立愈。予姊丈周公美一日忽神呆目怒,頃之痰湧,手揚足擲,有類中風,不服藥,次日自愈。此等稟賦,百無一二。

凡人脾胃氣虛而飲食難消者,必以參朮為主治而少佐以消導,初服頗覺迷悶,悶後必得漸爽,若專治其食,則愈消愈虛,而食愈不消矣,此與治痰同理。蓋治病必窮其本,見病治病,豈為良醫?

乙巳之夏,予患中脘痛,既而泄瀉,偶遇姑蘇一名醫,令診之,驚曰:「脾胃久傷,不治將滯下。」予體素弱,憚服攻克之劑,因此醫有盛名,一時惑之,遂服枳實黃連厚朴山楂木通等藥數劑,又服枳朮丸一月,以致脾胃大傷,是秋遂溏瀉不止,漸覺飲食難化,痞悶倒飽,深自悔恨,服參朮等藥及八味丸十餘年始得愈,然而中氣終不如故,苦不耐飢,梢飢則中氣大虛,其憊不可狀。凡山楂等消導之物,入口即虛,脾胃之不可妄攻如此。

方書極言枳朮丸之妙,孰知白朮雖多,不能勝枳實之迅利。予龍胡孝轅刺史亦誤服枳朮丸而大病,可見此丸斷非健脾之藥,或飲食停滯,偶一二服可見耳。

參朮膏補脾之功最大,人不能多飲食者多服此膏能令飲食大進,予長子寅錫服此甚驗。

予生平飲食喜熱而畏冷,系中氣虛寒,常服六君子湯加炮姜,氣滯更加木香,甚效。

凡人脾病服補土藥不效,即宜服八味丸以補其母,予服此甚效。許學士云:「有人全不進食,服補脾藥不效,予授以二神丸,服之頓能進食」。蓋治法虛則補其母,不能食者,戊已虛也,火乃土之母,故以破故紙補腎為癸水,以肉豆蔻厚腸胃為戊土,戊癸化火,同為補土母之藥,再加木香以順其氣,使之斡旋,空虛倉廩自能受物。

凡人腎氣怯弱,真陽衰虛,坎水不溫,不能上蒸脾土,是以飲食不進或食而作脹,大腑溏泄,譬如諸鼎釜之中置諸水穀,下無火力,終日米不熟。黃魯直常記:「服菟絲子,淘淨,酒浸、曝乾,日挑數匙以酒下之,十日外飲啖如湯沃雪。」服二神丸、菟絲子,與服八味丸同一理,是千古不易之妙法。

嚴用和云:「古人謂補腎不如補脾,予謂補脾不如補腎、腎氣若壯,丹田火盛,上蒸脾土,脾土溫和,中焦自治,膈開能食矣。」,

立齋云:「凡停食泄瀉之症,若食已消而泄未已,宜用異功散以補脾胃,如不應,用補中益氣以升發陽氣。凡泄利色黃,脾土虧損,真氣下陷,必用前湯加木香、肉豆蔻溫補,如不應,當補其母,宜八味丸」。又參之瘧疾門,有云:凡停食症宜用六君子湯加枳實、厚朴;若食已消而不愈用六君子湯。

立齋治停食泄瀉等症,必以參朮助正氣而佐以消導,庶不傷元氣,真為良法。予見時醫治泄瀉,未有不以消導、分利為常法者,陰損人無氣而人不知亦可嘆也。又考王節齋云:必泄瀉病誤服參耆等甘溫之藥則病不能愈而或變為黃疸,蓋泄瀉屬濕,甘溫之藥能生濕熱,故反助病邪,久則濕熱甚而為疸也。

」即立齋醫案中亦言李少宰泄瀉誤服爹耆變為黃疸,然則泄瀉初起,益氣湯所宜禁者,歷考立齋治泄瀉,大都用六君子加木香、神麯等藥,蓋六君子無黃耆當歸,而又加苦泄之藥,自非甘溫比耳。

予脾胃本虛,往時誤服消克之藥,頓覺中氣下陷,胃脘中空空然,神氣倦怠,虛汗不止,手足不溫,大便亦無氣推送,急服益氣湯等藥,連服十餘劑,中氣乃漸復,消克之藥不可輕服也。女此俗有以食消食之法,以飯、肉等所傷之物燒灰存性為末,用酒或陳皮湯下之,頗效。

此物似不甚傷脾,可用,王宇泰先生《準繩》中亦曾載之。又有以酒藥燒灰,服者便覺傷脾。更有服生酒藥者,最為峻厲,不宜用。立齋云:大凡食積痞塊症為有形,所謂邪氣勝則實,真氣奪則虛,惟當養正則邪積自除矣。雖云堅者削之、客者除之,若胃氣未虛,元氣尚實,乃可用攻削,或病人虛羸,或元氣素弱者,但當固本為主,而佐以消治。不然,反致痞滿不食而益其病矣。

」《王機微義》之論積亦同此見,是千古格言不可忽也。予在臨江時,誤服厚朴,傷中氣之後,偶食犬肉一塊,遂覺停滯,時中氣正虛,不敢加山楂等藥,考《本草》食犬肉不消,煮蘆根汁飲之可消,予如法煎飲,覺右脅下微痛,次日大痛殊不可解,自是日甚一日,坐臥皆妨,反側痛如刀刺,右脅下按之有物如雞子。方書言,右脅痛屬食積、痰積,有謂須攻治者,有謂不宜攻,必須助正以消邪者。

時有醫主攻治,謂不治將成痞塊,予不以為然,確守助正之說,當痛極時不敢服藥,靜以守之,俟痛小定,氣雖痞即用六君子加木香等行氣之藥,以漸調之,竟得痊可。若誤信攻伐,不知死所矣。

脾胃好暖而惡寒,脾虛必宜溫暖之藥。予內人少患脾有冷痰,時患嘔吐不止,服聶溯元五氣丹數丸遂不復發。予近患脾不和,不時溏瀉,服參朮兩三月不效,眼胡與辰金鉛一丸,脾氣頓佳,得兩三月安妥。家庵中有一比邱尼,久患脾疾甚殆,肛門不收,穢水任出,服金鉛一丸,肛門頓斂,漸調而愈,其神效有如此者,故知脾病之宜於溫暖也。胡乃儀真人。

痢之初起用芍藥湯而加大黃,以盪滌其滯,此常法也。然稟質有強弱、歲運亦有不同,概服大黃常有至隕命,不可不慎。

脾胃為五臟之本。餌術不宜獨後於人參,以術一兩佐人參五錢,煎膏最能補中氣,近有以術二斤佐陳皮半斤煎膏服之亦妙。予餌術常不輟,計一歲所服可得五六斤,參則僅一斤許耳。

時師見小便不利、大便不實,多用茯苓澤瀉等淡之藥不以為意。立齋每謂淡滲導損陽氣,反益其病,而兢兢乎慎之,絕不用以治此症。識見超出等夷,吾人不宜輕忽淡滲之劑而頻服之也。

傷飲食者,醫多妄下,使清氣下陷,則濁氣不得降反生䐜脹,故東垣治以補中益氣湯,所以升舉其下陷之清氣,則濁氣自降,不治而愈也。

立齋論傷食不消,若傷性熱之物,用二陳湯加黃連、山楂;若傷濕面等物,用二陳加神麯、麥芽;若傷米食,用六君子加谷糵;傷麵食者,六君子加麥糵;傷肉食者,六君子加山楂;傷魚腥者,六君子倍加陳皮;傷角黍炊飯者,六君子倍加酒麴。若食已消而泄米愈者,此脾胃受傷也,單服六君子湯。

若飲食減少,或食而難化者,屬脾胃虛寒,加炮薑、木香、肉果,不應,加五味子吳茱萸補骨脂。若脾腎虛寒者,服八味丸,否則,多患脾虛中滿之症。其神麯、麥芽雖取戊土以腐熟水穀,然麥芽一味,予常以治婦人喪子,乳房脹痛欲成癰者,用一二兩炒熟煎服即消,其破血散氣可知矣。丹溪云:麥芽消腎。

」《婦人良方》云:「神麯善下胎。」皆克伐之劑,不宜輕用。

立齋云:「凡久瀉脾虛飲食難化之症,多由泛用消食利水之劑損其真陰,元氣不能自主持,遂成久泄,若非益氣湯、四神丸滋其本源,後必胸痞腹脹,小便淋瀝,多致不起。」

痛無補法,自古記之。然立齋治唐儀部腹痛,面色黃中見青,左關弦長,右關弦緊,用益氣湯加半夏、木香而愈。治李儀部腹痛,面色黃中見青兼赤,肝脈弦緊,用益氣湯加山梔而愈。

蓋木本剋土,土衰則木愈勝而乘之,故脾病多受肝累,然察色須審黃乃脾色;青乃肝色;黃中見青,乃為木乘土,兼赤則是木土又生火矣,故用山梔以清之,益氣湯本不宜於治痛,加半夏、木香等藥則補而不壅矣。此先生妙手,非他人所及。

大凡腹滿痛按之不痛為虛,痛者為實。蓋此症須細察虛實,虛則用立齋之治法,實則當守痛無補法之戒。至若霍亂腹痛,誤飲米湯即死,屢屢見之,不可不慎也。

予少患下元氣虛,不能多言,稍不戒則氣怯不可狀,丹田若無物者,甚則夜半陰極之時陽氣欲脫,手足厥冷,汗大泄,一交子醜氣乃漸復,此係腎陽衰弱之候,常服溫腎之藥於滋陰料中,多用菟絲子、枸杞子肉蓯蓉、五味子、鹿茸紫河車之屬,遂得漸愈。前症因目病誤眼黃連丸頓劇,要知陽衰之症寒藥所最忌,如知母、黃柏之屬最傷胃中生髮之氣,即平人亦不宜多服者。又《本草》云:「升麻川芎,下虛人忌服。

」予服四物湯川芎稍多,服補中益氣湯失加人參,皆頓覺下虛,前病陡發,藥之響應如此。

予自二十四歲患下元虛怯,中年大受其累,終日以三緘為戒,至四十後漸充,老年反無此苦,豈壯年氣反不足耶,抑老來得力於服藥之久耶。予弱冠患傷風不遠床第,每晨起即鼻重流涕,竟日痰不絕口,留連月餘遂見痰中縷血,遺害無窮。諺云:「傷風不醒結成勞。

」蓋金水二臟,情關子母,金傷則不能生水,子瀉則其母愈虛,水不能制火,火乘金而金益敗,此勞嗽之症所由成耳,信乎!傷風雖小,病最不可不慎者,故補脾保肺乃養生家第一義,而肺病極宜斷色欲,相關相應捷於影響。

予臨場慮不耐風寒,合玉屏風散服之反自汗津津不止,蓋防風與黃耆各等分之謬也!《本草》云:「黃耆得防風其功愈大」。用黃耆七分配防風三分,斯得之矣。

予弱冠患痰中縷血,憂惶特甚,治以清痰涼血之藥,殊不效。以憂病,病日進,面熱而手冷,喉膩而口乾,兩背不舒,夜作微熱,幾成瘵症。就醫吳門,醫者投以芩連之劑,甫兩服,忽然手冷過肘,足冷過膝,陡覺鼻中出冷氣,神魂飄忽如從高橋下墜,陰陰然莫測所止之狀,急呼姜酒飲之,速煎人參湯加姜服之,神稍定,延名醫張蓮水診之,云:「無害,平調之可矣,勿以寒藥傷。

」而遂服熱藥也,治以八物湯天麻,予遵服二三十劑,神氣雖稍寧,然自此陽氣頓衰,三冬必以火自隨,而慘慘浙瀝之象幾無生人之樂矣。予後閱方書云:「鬱火之症最忌寒涼,犯之當死。」予本以憂鬱成此火症,竟犯此忌,不死幸耳!初以陰虛致疾,到此則陰陽兩虛,乃大服溫補氣血之藥及紫河車、紅鉛、秋石之屬,病乃稍瘥。縷血之症,十餘年間不時乍發,後來置之度外不復省視,竟爾相忘。

予睹友人患此症者頗多,俱未見夭折,要知此症亦非難治之症也。

壯熱是火,不時發熱是無火,火衰而浮火不歸源,故反致發熱。

立齋云:「凡人飲食起居失宜,見一切火症,悉屬內真寒而外假熱,故肚腹喜暖,口畏冷物,此乃形氣病氣俱屬不足,法當純補元氣為善。」內傷症似外感,一時難辨,立齋以腹喜暖、口畏冷物二者別之,最為良法。

心為君火,可以水折,可以涼治。相火為龍火,不可以直折,當從其性而治之,故世間之火可以水滅,至於龍雷之火及火井之火,見水則熾,得火則滅,此亦絕可異事而有妙理存焉。蓋真陽虛耗,故火不歸源而變為假熱之症,此必用桂附等佐補藥引火歸源,而後遊行之火始伏。乃信此理微妙,世醫少知。

又有腎陰虛,陽無所附百發於外,亦見假熱之症。王太僕云:「大熱而甚,寒之不寒,是無水也。」當峻補其陰,用加減八味丸大料,多加肉桂以恣飲之,陰虛而用肉桂者,寒因熱用之意也。大凡以熱藥治寒症、以寒藥治熱症,一時格拒不入,故用一味引而從之,其理至妙。有熱藥冷飲、寒藥熱飲之法,亦即此意。

大凡勞心好色者,久則陰虛火盛。若入房而驟病者,多屬陽虛火衰。

勞則發熱無時,此係氣血俱虛之症,但補其虛,不宜治其熱,此予所經患者。

丹溪醫案有人足熱不可加綿,自誇壯實。丹溪云:「此陰虛也,不治將痿。」其人不信,年近四十患痿而死。又云:「人有熱氣從臍下起者,此名陰火,又有從湧泉穴起入腹者,此為火起九泉之下,百不救一。

」予久病後患左腎常熱年餘,忽覺足熱,其火遊移不定,或發於足面,或發於足心,或發於兩腿,雖不至如所云起自足心衝入腹內,然大概相類此症,不勝憂疑,據丹溪治法,須用四物湯加知母、黃柏等劑,予向忌寒涼,不敢依此治法,仍用溫暖之藥,竟無大害。蓋腎熱、足熱,其為陰虛水少,此不待言,智者知之,但治以寒涼,非徒無益,而又害之,惟用補腎養血之藥而以暖藥引經,則以火伏火,其火自平,此即龍火井火見火則滅之義。

予此病十年方愈,後亦間發,惟能堅信確守無欲速之心,如法調治,與病相忘,久而自去,若遵丹溪之法以求速效,此時墓木已拱矣,謹揭以告同患。

面赤、吐痰多是虛火,不可作實治,予少時患面熱、手冷、喉膩、多痰、夜熱,謬認為火症,不服溫補之藥,以是久而不愈。

王損庵先生論陰虛之症,謂自子至己屬陽,自午至亥屬陰,陰虛則熱在午後子前,寤屬陽,寐屬陰,陰虛則汗從寐時盜出也。升屬陽,降屬陰,虛則氣不降,氣不降則痰涎上逆而連綿吐出不絕也。脈浮屬陽,沉屬陰,陰虛則浮之洪大,沉之空虛也。

治法不宜遵丹溪四物湯加知母、黃柏之方,宜用薏苡仁百合天門冬麥門冬桑白皮、地骨、丹皮、枇杷葉、五味子、酸棗仁之屬,佐以生地黃汁、藕汁、乳汁、童便等,如咳嗽則多用桑皮、枇杷葉,有痰則加貝母,有血則多用薏仁、百合,加阿膠,熱盛則用地骨皮,食少則用薏仁至七、八錢,而麥門冬常為之主,以保肺金而滋生化之源,無不應手而效。

蓋諸藥皆稟燥降收之氣,氣之薄者為陽中之陰,氣薄則發泄,辛甘淡平涼是也,以施於陰虛火動之症,猶當溽暑伊鬱之時,而商飈颯然倏動,則炎敲如失矣!與治暑熱用白虎湯同意,然彼是外感,為有餘,故用寒沉臟之藥,而後能輔其偏。此是內傷,為不足,但用燥降收之劑而已,得其平矣。

予病時,前方亦常用之,頗為相宜。又云虛勞之疾,百脈空虛,非黏膩之物填之,不能實也。精血枯涸,非滋濕之物濡之,不能潤也,宜用人參、黃耆、地黃、天麥門冬、枸杞子、五味子之屬煎膏,另用青蒿以童便熬膏,及生地汁、白蓮汁、藕汁、人乳什、薄荷汁,隔湯煉過,酌定多少,並麋角膠、霞天膏合和成劑,每用數匙湯化服之。按此膏補益之功甚大。

予病時,常煎此服之,頗得其力。大略前言薏仁之屬,治肺虛,後言參耆地黃膏之類,治腎虛。

昔時治吐血者,皆言犀角地黃湯,近世醫家亦多悟此症不宜以寒涼遏之,治法稍稍異矣。有言此病只須服六味丸者,予亦常聞之,至立齋兼用益氣湯,則先生之獨見而時師不敢措手者也。人謂此症系血熱妄行,但知求端於陰血,而不知陰陽互為其根,非兩截不相關者,先生透明此理,故每兼用六味丸及益氣湯以取效。

此症畢竟大吐者,危於咳血者,世醫皆言痰中咳血甚於吐血,未必其然,大都火盛咳頻而血多者,方是危症,若咳稀而血少,此偶傷於熱,或傷於酒而然,但遵立齋法,湯丸並進,久當自愈,不必視為重病而介介也。

內傷發熱,有陽虛。陰虛之別。王節齋云:脈大而無力為陽虛,脈數而無力為陰虛。薛立齋云:陽虛宜益氣湯、八味丸,陰虛宜六味丸,陰陽兩虛宜十補丸。總論二症,雖有陰陽氣血之分,實則皆因脾胃陽氣不足所致。其發熱屬形氣俱虛,故禁服知母、黃柏,恐復傷陽氣,以致元氣下陷,腹痞作瀉,則不可救耳。

立齋論勞嗽見血之症,有勞傷元氣,內火妄動,而傷肺者,有勞傷腎水,陰火上炎,而傷肺者,有因多服天門冬、生地黃寒藥,損傷脾胃,不能生肺氣而不愈者,有因誤用黃柏、知母之類,損傷陽氣,不能生陰精而不愈者,凡此皆脾肺虛損而腎水不足,以致虛火上炎,真臟為患也,須用益氣湯補脾土而生肺金,六味丸滋腎水而生陰精,否則不救。

立齋云:太凡病久氣虛血弱,必致發熱,須用四君子之類,調補脾胃,脾胃一健,氣血自生。若認為血虛而用四物治陰之劑,徑生其血,則脾土傷而諸臟皆病,虛症蜂起,反為難治,甚則不救。立齋云:瓊玉膏固本丸坎離丸,皆沉陰瀉火之劑,非腸胃有燥熱者不宜服。

若足三陰虛發熱者,久服之則大便不實,飲食少思,且兼陰痿無子,蓋損其陽氣則陰血無所生故也。

予少時患陰虛內熱,久服六味丸甚效。此丸性甚寬緩,加首生河車一具,其力便厚。

天王補心丹氣味多寒而濕,脾胃虛弱,六腑溏瀉者不宜服。予服此藥,即苦脾病。蓋火旺脾健人宜服,脾弱人患心血不足者,止服龍眼膏。

予里屠諭德公夫人,患怔忡,聞聲即驚,服天王補心丹立效,則知肝旺人,此丹原自宜服也。

手少陰經不足之症,亦要分氣虛、血虛。心血虛者,必有火,以天王補心丹之類補之。心氣虛者,神思恇怯,須以人參、黃耆之屬補之。

春夏之交,患頭疼、足軟、食少、體熱之症,名曰疰夏,蓋因三冬閉藏之際,不遠女色,及三夏為火土太旺,金水衰涸之時,不行獨宿淡味所致,治用六味丸及益氣湯去升柴,加麥門冬、五味子,或炮姜,或肉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