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刪補頤生微論》~ 卷之四 (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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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四 (5)

1. 醫案論第二十三

醫典極博,茫如望洋,自非有恆,未有不廢然返者。夫醫之難,非處常之難,處變之難也。毫釐疑似之間,判若千里之隔。苟無確然之見而拘於常,其不夭人之年者鮮矣。余儒者也,鉛槧是攻,而又與知醫,寧免掛漏之譏。然沉心綜考之餘,冰兢倍謹,愚而自用,矢不敢為。

繆辱知信,往往取驗。其療處常之症,不敢贅錄,摘一二治之變者,謹述如下。知我者,其惟此案乎!罪我者,其惟此案乎!

吏部少宰蔣恬庵,署禮部時患手足麻痹,目中睹一成兩,服補血藥不應,改服脾藥、痰藥,精神困倦。余診得寸口脈大,兩尺獨澀。此心腎不交,水泛為痰之故也。乃取地黃丸料作煎劑,倍用澤瀉茯苓,入青鹽少許。凡六劑而岐視遂收,乃兼進參耆安神之劑,一月而康復如常。

屯田孫待御瀟湘夫人,久痢不止,口乾發熱,飲食不進,猶服香連等藥,完穀不化,尚謂邪熱不殺穀,欲進芩連,數日不食,熱甚危迫。余診之,脈大而數,按之極微。詢之小便仍利,腹痛而喜手按,此火衰不能生土,內真寒而外假熱也。小便利則不熱可知,腹喜按則虛寒立辨,亟進附子理中湯,待冷與一劑而痛止。連進一十餘劑,兼服八味丸而康。

徽州太學方魯儒,精神痕倦,腰膝異痛不可忍。醫者皆曰腎主腰膝,乃用桂附之劑,綿延兩月,愈覺四肢痿軟,腰膝寒冷,遂恣服熱藥,了無疑懼。比余視之,脈伏於下,極重按之,振指有力。因思陽盛格陰,乃火熱過極,反兼勝己之化,欲用苦寒之藥,駭而弗從。又半月而寒愈甚,復來求治。

余曰:「寒勢日增,乃熱毒愈甚也,小便當赤,必畏沸湯。」詢之果然,方能信悅。余以黃柏三錢,龍膽草二錢,芩、連、梔子各一錢五分,加生薑七片為之嚮導,乘熱頓飲。移時便覺腰間暢快,三劑而痛若失矣。用人參固本丸,日服二兩,一月而痊安。

孟太宗師胃脘痛甚,狀若感冒,因而廢食。用木香、豆蔻、陳皮枳殼理氣之劑,痛勢不減,心脾兩部緩而且澀,此內傷不足之候也。法當峻補,而原醫者曰:「痛無補法,通則不痛矣。寧敢用此反劑耶?」余曰:「此固正劑也,若再進攻伐之藥,請勿復敢見矣。」乃進參、耆各三錢,歸、朮、陳皮各二錢,酸棗仁一錢服之。

是夕能食,痛勢頓減,調補數日而瘥。

同邑郡守張三星,脾胃不和,久患泄瀉,用分利燥濕之劑,不效。診其脈,右手寸關滑甚,與二陳、滾痰之藥,再服而瀉止。未幾感冒,發熱惡寒,困倦之甚,診得六部大而無力,人迎與氣口亦略相當,遂與補中益氣湯,連服一月而安。

同邑社友俞敬敷,飲食不均,遠行勞倦,發熱煩悶,症類傷寒,乃禁食不與。比余視之,言語輕微,手背不熱,六脈數而軟,此真氣不足,非有外邪也。力勉其進粥,乃與甘溫大補之劑,恪服數日,熱退而安。

同邑吳君明,患傷寒至六日,譫語狂笑,不大便,眾皆欲用大承氣湯下之。余見其小便清,因思仲景曰傷寒不大便六七日,頭痛有熱,小便清,知不在裡,仍在表也。欲用桂枝,群然誹謗,以為此陽盛之症,桂枝到口必斃矣。余曰:「汗多亡陽,故發譫語。雖不大便,腹無所苦,和其榮衛,必自愈耳。

」遂違眾用之,及夜而笑語皆止,明日大便亦通,故知病變多端,不可膠執,向使狐疑而用下藥,禍不旋踵。

給諫晏懷泉如夫人,時當盛暑,心腹大痛,自汗甚多,清火行氣之藥遍服弗效。診其左寸澀、右寸濡,此氣弱不行,血因以阻耳。乃進參、耆、薑、桂、桃仁、歸尾、玄胡索之劑,二劑而痊。調理年餘,再妊生子。盛暑而用薑桂,舍時從症也。

江右太學李明奇,素雄壯,忽患左脅痛,手不可近,用左金丸瀉肝湯。至月餘痛處漸大,右脅亦痛,不能行動,神氣如癡,惚惚若有所失,面色黃,兩關脈促,此蓄血已深,非快劑不下也。用桃仁承氣湯,一服不動。再加乾漆、生大黃五錢,下血塊十餘枚,痛未全減,又下數枚如雞子大者,痛遂止,神乃爽然。惟見困倦,先與獨參湯,再用八珍湯調理三月而康。

南都許輪所孫女,十八歲,患痰嗽,夏月診之,太陰搏指,少陰如爛綿,其為水衰而火乘金,瞭然可見。余曰:「金以火為仇,今不浮澀而反洪大,賊脈見矣。腎水又不能救,秋金之令可憂。」至八月初五日診之,忽見肺之洪者變而為細,腎之軟者變而為大。余曰:「歲在戊午,少陰司天,法當兩尺不應。

」今尺當不應而反大,寸當浮大而反細,余曰:「黃柏反者死。」況肺部如絲,懸懸欲絕。經曰:「肺脈懸絕,十二日死。」計其期,當死於十六日,然而安穀者過期,不安穀者不及期。以飲食不減,故當逾期。況十六、十六,二日皆金,助其旺氣,安得遽絕?十八日交寒露節,又屬火日。

經曰「手太陰氣絕,丙日篤丁日死」,言火日也。寅時乃氣血注肺之時,不能注則絕,必死於十八日寅時矣。輪所聽之,潸然淚下。自謂能食,猶不肯信,果至十八日未曉而終。

閩中太學張仲輝,喜食瓜果,縱飲無度,忽患大瀉。先用分利不應,再用燥濕,反加沉困。余見其六脈皆浮,因思經曰「春傷於風,夏生飧泄」,非汗不解。以麻黃三錢,人參白朮各二錢,甘草升麻各一錢與之。有醫者笑曰:「書生好奇,妄用險峻。傷寒且不輕用麻黃,此何病也,而以殺之耶?」仲輝惑之,既而困甚。

嘆曰:「吾已將死,姑服此藥,以幸萬一。」遂煎服之,覆取大汗,泄瀉頓止。以四君子調治而痊。遺書謝曰:「璵以放縱,蒙此奇疴,藥劑雜投,無益反害,夙世有緣,得兄手援,而庸夫讒阻,幾至敗亡。天未絕弟,於沉困之中結肝膈之信,一匕才投,病邪立解。麻黃、人參,人視之如鴆毒,兄用之如弄丸,竟救餘生,以有今日,淪肌沁骨之感,永劫難忘,敢忘報耶!」

海寧刑部主政許同生令嬡,痢疾腹痛,脈微而軟。余曰:「此氣虛不能運化,其窘迫後重,乃下陷耳。」用升陽散火湯一劑,繼用補中益氣湯,數劑而愈。

同邑業師吳玄水如夫人,吐血發熱,上氣咳嗽,其脈大而虛,心部尤甚。此氣虛不能攝血,忌用降火之藥,遂用歸脾湯乾薑數服,血止熱退而安。

五家嫂發熱煩渴,胸腹痛甚,肢節皆疼,服理氣降火和血之藥不效。余診其脈緊而非數,乃中有痼冷也,遂用八味丸料加人參服之,數劑而霍然。

江西學憲黃貞父,患腸風下血,久用四物湯、芩連、槐花之屬,屢發不止,而色頗黃。診其脈,惟脾部浮而緩,此土虛而風濕交乘也。遂用蒼朮三錢,茯苓、人參、黃耆、升麻、柴胡防風各一錢,進四劑而血止,改服十全大補湯調養而愈。

同邑社友宋敬夫,患心腹大痛,遂不敢食,服行氣消食溫中諸藥不效。診其左寸滑而急,視其氣不能以息,偶得一咳,痛楚難支。余曰:「此為心疝無疑,非有食也。」亟進米粥,以小茴香吳茱萸、玄胡索、木通、川楝、甘草煎成,加食鹽少許,一劑而痛止,數劑而安。

嘉善孝廉葉行可,腹脹而瀉,腸風下血,用涼血行氣之劑,反深不快,用黃柏、知母,胃氣愈傷,飲食減少。余曰:「此土氣虛甚,因而下陷,不能攝血也。」以異功散加升麻、乾薑,數十劑而痊。

浙江太學俞望之,鬱熱嘔吐,余授以方,曰四劑可止。用竹茹、山梔各三錢,陳皮、茯苓各二錢,甘草一錢,煎成加薑汁五匙,和勻熱服。望之曰:「昨得一方,與此相類,服而不效,何也?」余曰:「熱甚而嘔,口有冷氣,此火極似水之象,須涼藥熱飲,方得《素問》之旨。前所服必不甚熱耳,第熱飲之,必當速愈。」已而果驗。

同邑張少椿女,以喪子悲傷,忽當雷雨交作,大恐,苦無所避,旦日或泣或笑,或自語或罵詈,如中鬼祟。診其心脈浮滑,余皆沉細,此氣血兩虧,憂恐傷心,心傷則熱,熱積生風也。以滾痰丸,用桔梗、玄胡索、陳皮、杏仁煎湯送下,出痰積甚多而愈。

兵尊高懸圃老公祖,患兩足痠軟,神氣不足。向服安神壯骨之藥不效,改服滋腎、牛膝、苡仁、二妙散之屬,又不效。純用血藥,脾胃不實,召余診之。脈皆沖和,按之亦不甚虛,惟脾部重取之澀而無力。此土虛下陷,不能制水,則濕氣墜於下焦,故膝脛為患耳。進補中益氣,倍用升、柴,數日即愈。

夫脾虛下陷之症,若誤用牛膝等下行之劑,則愈陷,此前藥之所以無功也。

邑宰夏儀仲太夫人,年已八秩。戊寅新夏儀仲遠任閩邑,憂思不已,偶因暑浴,遂患發熱頭痛。醫者以為傷寒,禁其食而肆行解散,越三日氣高而喘,汗出如洗,昏冒發厥,業已治凶事,始問治於余。余診其脈,大而無力,乃為之辨曰:「外感發熱,手背為甚;內傷發熱,手心為甚。

外感頭痛,常痛不休;內傷頭痛,時作時止。今頭痛無定而手背不熱,是與虛也,與外邪無涉。即進食補中,猶懼或失之,反禁食攻表,安得不敗乎?」遂用人參、黃耆各五錢,白朮、半夏各二錢,橘紅一錢,甘草六分。原醫者為之咻曰:「喘為氣逆,此藥到咽,即不可救。

」舉家驚疑不決,余百口陳辨,甫投一劑,喘汗減半,更倍用參、術二劑,症減七八,惟飲食不進耳。余曰:「火衰不能生土,但於原方加附子一錢五分,乾薑一錢。」十劑而食進,調理三月,計用參二斤而安。

新安吳修予令侄,煩躁發熱,肌體骨立,目不得瞑已三年矣。大江以南,迎醫幾遍,非清熱養陰,即化痰安神,藥劑及千,求一刻安臥不能也。時寓嘉定盧店典中,迎余視之。肝脈獨沉而搏,此怒久久伏,木鬱宜達也,用柴胡四錢,白芍藥二錢,丹皮、山梔各二錢五分,甘草五分,桂枝四分。日晡進劑,未及黃昏而鼾齁熟寐,達旦未寤,伊兄里伯大為憂惶。

余曰:「臥則魂歸於肝,三歲不歸,疲勞已極。譬如久熱得涼,樂而忘返,無足懼者。」至午方蘇,喜不自禁。從床褥叩首曰:「積患沉深,自揣必斃,三年之病,一朝而起之,人非土木,感極涕零。」索余丸方,惟逍遙散加人參而已。一月之後,頓復康和。

楚中中翰林秦五梅,奉旨祭葬董玄宰,昏倦發熱,頭痛惡風。郡候方公相命余診之。余曰:「中氣大虛,元氣下陷,陽氣不充而頭痛,形氣衰少而內熱。」用調中益氣加葛根,一劑而愈,再煎而起。更制脾腎兩丸,俾服逾月,而健旺倍常矣。

翰林掌院楊方壺夫人,怒後飲食,停滯作痛,每用枳、樸、楂、芽,七日無功,商治於余。遂以六君子湯玄明粉投之,宿垢頓下。滯痛雖除,昏倦不能進食,稍得食便泄瀉,困乏難狀。日用人參一兩,熟附三錢,黃耆、白朮、肉果各二錢,甘草六分,半夏一錢,間以六君子、補中湯調理,參必一兩,附必三錢。百日之內,未嘗少間。

越五月,服人參至八斤,姜附至二斤,方復居處之常。

太學姚三省,膈噎嘔吐,或與清火,或與疏通,或與化痰,或與散郁,居半載而愈甚。余曰:「氣口無力,兩尺遲難,脾腎交虛之診也。脾虛則升降失職,而痰起中焦,腎虛則真火衰微,食難運化,與白朮五錢,炒令焦色,半夏二錢,炮姜二錢,沉香一錢。一劑而嘔吐減半,再劑而食進。凡二十日而善啖,如湯沃雪,余亦不意其速效至此。

相國楊文老,歷吾郡督兌時,與余有生平,垂顧就診,極言痰氣作楚,喘急而不能食,遍體作痛,服清氣化痰無異服水,何也?余曰:「豈止無益,翻受害矣。肥人氣居於表,中氣必虛,脾弱不能勝濕,氣虛不能健運,是以多痰而喘。盍用四君子加星、夏,佐以薑汁,可數劑已也。」遂恪服之。計下車至起行凡七日,而痰喘果平。

文學金伯含,三年吐血,計二冬、二母、四物之類,不啻五百劑。形容憔悴,面色痿黃,咳嗽喘急,每歲必吐血數次,漸至一月而吐五六次,苦不可支,悉簡所服方案,專來商治。余細診之,沉而不浮,尺小於寸,右弱於左,色夭而血黯,不覺喟然嘆曰:「此陽氣本虛,寒涼復傷之,肅殺之氣,色脈並告矣,夫復何疑!」遂用生脈散肉桂一錢,熟附子一錢,甘草五分,一劑而安然,再劑而嗽減。

伯含曰:「溫劑若不相宜,助體瘦,幼科多以退熱消積治之,女科多以通經行血治之,大方以為虛而議補,俱不效。」比余視之,脈大而尺獨數,肌膚甲錯,為小腸有癰膿已成而將潰矣。亟與葵根一兩,皂刺二錢,銀花三錢,甘草節一錢,陳皮二錢。再劑而膿血大潰,更以太乙膏同參、耆治之,一月始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