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穎甫

《曹氏傷寒金匱發微合刊》~ 《金匱發微》 (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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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金匱發微》 (5)

1. 中風歷節病脈並治第五

夫風之為病,當半身不遂,或但臂不遂者,此為痹。脈微而數,中風使然。

不明風之為義,不足以知中風之病。譬之驚飆乍發,林木披靡,風從東受,則木靡於西。風從西來,則木靡於東。本體所以偏斜不正者,風力之所著,偏也,故口眼喁僻,半身不遂。所受之風,雖有輕重,而一面之暴受壓迫則同。然則風之著於人體者,偏左病即在左,血氣乃受約而併於右。

偏右病即在右,血氣乃受約而併於左。血氣不行之手足,乃廢而不用,故曰:「當半身不遂」。但臂不遂者,此為寒濕痹於筋絡,當用威靈仙獨活等合桂枝附子湯以治之,不當與中風同治矣。脈為血分盈虛之大驗,血虛故脈微(與《傷寒.太陽篇》脈微脈濇同)。風為陽邪,其氣善於鼓動,故脈數。

蓋脈微者不必數,虛固多寒也。脈數者不必微,熱固多實也。今半身不遂,脈微而有數象,故決為中風使然。然則卒然暈倒痰涎上湧,兩脈但弦無胃者,豈得謂之中風耶?予常治四明鄔炳生右手足不用,與無錫華宗海合治之,診其脈,微而數,微為血虛,其人向患咯血便血,營分之虛,要無可疑。

日常由外灘報關行,夜半回福田庵路寓所,風邪乘虛,因而致病,以傷寒之例求之,則脈浮為風。以雜病之例求之,則數亦為風。瘧脈之弦數為風發,可為明證。予因用麻黃外加防風、潞參、當歸川芎熟地等味,宗海針手足三里、風池、委中、肩井、合谷、環跳、跗陽、豐隆、離鈎等穴而灸之,三日即能步行。

獨怪金元四家,主痰主火主風,而不辨其為虛,根本先謬,獨不見候氏黑散人參、芎、歸以補虛,風引湯重用龍骨牡蠣以鎮風陽之犯腦耶!又不見防己地黃湯之重用地黃汁耶!

寸口脈浮而緊,緊則為寒,浮則為虛。寒虛相摶,邪在皮膚。浮者血虛,絡脈空虛,賊邪不瀉,或左或右。邪氣反緩,正氣即急。正氣引邪,喎僻不遂。邪在於絡,肌膚不仁。邪在於經,即重不勝。邪入於府,即不識人。邪入於藏,舌即難言,口吐涎沫。

《傷寒論》有中風,雜病論亦有中風,同名而異病,究竟是一是二,此不可以不辨也。仲師云:「寸口脈浮而緊,緊則為寒,浮則為虛,寒虛相摶,邪在皮膚。」此即太陽傷寒麻黃湯證也。此時營血不虛,絡脈中熱血出而相抗,因病發熱,表氣未泄,則猶宜麻黃湯。設汗液從皮毛出,即當用中風之桂枝以助脾陽,俾風邪從絡脈外泄,然此為營血不虛者言之也。營血不虛,則所中者淺,而其病為《傷寒論》之中風。

營血既虛,則所中者深,而其病即為雜病論之中風。是故素病咯血便血之人,絡脈久虛,傷寒正治之法,遂不可用,《傷寒論》所以有「亡血不可發汗」之戒也。脾為統血之藏而主四肢,風中絡脈,乃內應於脾而旁及手足,於是或左或右而手足不舉矣,故其病源與太陽篇之中風同,而要有差別。風著人體,外薄於皮毛肌腠,散在周身,則氣散而緩,惟偏注於一手一足,則氣聚而急。

邪薄於左,則正氣併於右,薄於右,則正氣併於左。正氣以併居而急,邪乃從之,因有口眼喎斜半身不遂之變。風之所著受者見斜,昔之詩人有「寒食東風御柳斜」「輕燕受風斜」之句,可為喎僻偏枯之明證已,至如後文所列四證,惟入於藏一條,為半身不遂者所必有,其餘不過連類及之。夫所謂「邪在於絡,肌膚不仁」者,則風與寒濕相雜之證也。

濕凝於肌,則絡為之痹,故有不痛不癢麻木不仁者,亦有濕勝而成頑癬者,此證治之未必即愈,不治亦必無死法,是為最輕。所謂「邪在於經,即重不勝」者,以太陰經病言也。蓋風之中人,皆由血虛,風從肌腠而入,阻阨脾陽,陽氣不達於肌肉,則身為之重。此風濕為病,脈浮身重,防己黃耆湯證也。

所謂「邪入於府,即不識人」者,以陽明府病言也。風之中入,由於血虛,虛則生燥,如吐下後大便不解者。然不識人者,即陽明篇「發則不識人」之證,蓋燥熱在下,則陽氣上衝於腦,而神志昏蒙,下之以大承氣湯,腦中陽熱下降,神志即清,所謂釜底抽薪也。惟入藏之說,向無確解,陳修園主心腎,黃坤載則主心腎脾,謂三藏之脈,俱連舌本,但未見愈疾之方,而空言聚訟,徒貽笑柄耳。

世傳中風不語用黃耆、防風各數兩煎湯,以大盎盛之,置牀下薰之,冷則再煎、再薰,一日即能言,此為黃九峰法。鎮江蔣寶素用之入煎劑,名黃風湯(蔣為九峰門人,著有《醫略》傳世)。大抵正氣引邪上行,腦氣閉塞,鼻竅不通,喉竅獨開,故口中流涎,所以難言者,脈為風激,血菀於腦,舌本之脈,牽掣而愈短也。

黃風湯只二味,一以祛風,一以補正,先令從鼻竅薰入於腦,腦氣一疏,則脈之牽掣者緩,舌即能轉,鼻竅開而喉竅順矣。章次公以腦為藏而不瀉,卒厥為血菀於腦,故入腦亦名入藏。今西醫亦以中風為腦充血,揆之此證,理解並合,山川可以崩竭,此議不可改也。

寸口脈遲而緩,遲則為寒,緩則為虛,營緩則為亡血,衛緩則為中風,邪氣中經,則身癢而癮疹,心氣不足,邪氣入中,則胸滿而短氣。

風之中人,必乘營血之虛,脈之所以遲也。營虛則風從衛分傳入者,營血熱度不足以相閉拒,風乃得乘閒而入,此中風之大略也。邪氣中經,身癢癮疹,當即世俗所謂風疹,其病猶在表也。予嘗治其壽姪及上海姚金福室人,並以麻黃加朮湯取效,又在清和坊治癒一老年婦人,亦用此方,可為明證。惟心營不足,風邪轉而入裏。

夫胸為太陽出入之道路,上、中二焦,水氣分佈之總區也(西醫謂之淋巴幹)。風從皮毛入,遏其清陽之氣,阻水液之散佈,故令胸滿而氣短。仲師不出方治,竊謂常用桂枝湯去芍藥加參、朮、防風、黃耆,助心陽而補脾陰,使營氣略和,風將自息,風引湯似不合病。

防己地黃湯:治病如狂狀,妄行,獨語不休,無寒熱,其脈浮。

防己、甘草(各一分)桂枝、防風(各三分)

上四味,以酒一杯漬之,絞取汁。生地黃二斤,㕮咀蒸之,如斗米飯,久以銅器盛藥汁,更絞地黃汁和分再服。

不明病理者,不可與論古人之方治,蓋風邪失表之證,往往隨經而瘀熱於裏,太陽標熱內陷,因致熱傷血海,太陽證所以蓄血也。此節病由,曰:「病如狂狀,妄行,獨語不休,無寒熱,其脈浮」,此為中風而蓄血於下,與風吸百脈血竄腦部,舌難言而口吐涎者,正自不同。熱結在裏,故無表熱。

病在太陽之府,故脈浮。如狂、喜、妄,在傷寒為蓄血之證。「獨語如見鬼狀」為熱入血室,仲師成例具在,不可誣也。惟傷寒之蓄血為血實,故用抵當湯桃核承氣湯以下之,中風則本由血虛(《傷寒論》所謂營弱衛強),虛者不可重虛,故可用防己地黃湯,重用地黃汁,以清瘀血,防己以泄濕,防風以疏風,甘草、桂枝以扶脾而解肌,此法正與百合證用地黃汁同,服後中病亦當大便如漆,蓄血同也。

方解附

候氏黑散解

侯氏黑散:治大風,四肢煩重,心中惡寒,不足者。

菊花(四十分)白朮、防風(各十分)桔梗(八分)黃芩(五分)細辛乾薑、人參、茯苓、當歸、川芎、牡蠣、礬石、桂枝(各三分)

上十四味,杵為散,酒服方寸匕,日一服,初期服二十日,溫酒調服,禁一切魚肉、大蒜,常宜冷食,六十日止,即藥積腹中不下也。熱食即下矣,冷食自能助藥力。

古人所立方治,一方有一方之作用,作用不可知,當於病理求之。一方有一方之主名,主名不可知,當於藥味求之。侯氏黑散一方,主治大風,四肢煩重,心中惡寒,不足者。四肢煩重,為風濕痹於外。心中惡寒不足為氣血傷於裏,脾陽不達於四肢,故煩重。血分虛而熱度不充內藏,故心中惡寒,此病理之易明者也。

桂枝為《傷寒論》中風主藥,防風以祛風(薯蕷丸用之),菊花能清血分之熱(合地丁草能愈疔毒),黃芩能清肺熱,白朮、茯苓以祛濕,濕勝必生痰,故用桔梗以開肺,細辛、乾薑、牡蠣以運化濕痰,但濕痰之生,由於氣血兩虛,故用人參以補氣,當歸、川芎以和血,此藥味之可知者也。

惟礬石一味,不甚瞭然,近代人張錫純始發明為皂礬,按皂礬色黑,能染黑布,主通燥糞而清內藏蘊濕,張三豐伐木丸用之以治黃癉,俾內藏蘊濕,從大便而解者,正為此也。然則方之所以名黑散者,實以皂礬色黑名之,如黑虎丹黑錫丹之例。要知病屬氣血兩虛,風濕痹於表裏,方治實主疏通,而不主固澀。

女勞癉腹脹,治以硝石礬石散,亦此意也。由此觀之,方後所云「初服二十日,溫酒調服」者,冀藥力之通行脈絡也。「禁一切魚肉、大蒜」者,恐其更增濕熱,為藥力之障礙也。至如四十日常宜冷食以助藥力,特以不用溫酒言之。若四十日常食冷飯及粥,不病宿食,必病寒中。

風疾未除,新病又作,治病者固當如是乎?蓋皂礬熱者速行,冷即緩下,所以欲藥積腹中者,則以太陰蘊濕,有如油垢,非一過之水所能盡也。喻嘉言乃謂固澀諸藥,使之積留不散,以漸填空竅,彼既誤皂礬為明礬,於立方之旨已謬,豈知藥積腹中,原不過欲其逾數時而後下,否則積六十日之藥於腹中,其人已脹懣死矣。陳修園復亟稱之,是何異瘖者之唱,聾者之聽乎,亦可笑已。

風引湯解

風引湯:治除熱癱癎。

大黃、乾薑、龍骨(各四兩)桂枝(三兩)甘草、牡蠣(各二兩)寒水石滑石赤石脂白石脂紫石英石膏(各六兩)

上十二味,杵,粗篩,以韋囊盛之,取三指撮,井花水三升煮沸,溫服一升,治大人風引。少小驚癎瘈瘲日數發。醫所不療,除熱方。巢氏云:「腳氣宜風引湯。」

本條云:「除熱癱癎」,方後附列服法及主治。又云:「治大人風引,小兒驚癎瘈瘲日數發,醫所不療,除熱方」,病以風引為名,似當以半身不遂為主要,所謂正氣引邪喎僻不遂者是也。但風起於四末,則為偏中風,中於頭則為眩暈,以方治攷之。治瘈瘲必有驗,治偏中必無濟。

所云「除癱癎」者,不定以偏中言之也。血不過頭,借如手上刀傷,以指捺傷處,按於顛頂,其血自止。惟風陽吸於上,則一身之氣血,一時併入於腦,故有卒然暈倒,痰涎上湧而死者。熱血菀於腦而腦膜為之暴裂也(西醫謂腦充血)。血逆行於上,則百脈為之牽掣,小兒所以病瘈瘲者,亦由於此。

蓋此類病證,胸中先有熱痰,外風引之乃併熱血而上入於腦,如風起水湧者然。方中大黃用以泄熱,非以通滯,此與瀉心湯治吐血同,所謂釜底抽薪也。乾薑炮用,能止腦中上溢之血,向在常熟見某錢肆經理鼻衄,納炮薑灰於鼻中,其衄即止。所謂煤油著火,水潑益張,灰撲立止也(此味下脫注「炮」字)。

所以用龍骨、牡蠣者,此與《傷寒.太陽篇》誤下煩驚譫語,用柴胡加龍骨、牡蠣。火迫劫之發為驚狂,桂枝去芍藥加蜀漆牡蠣龍骨及下後燒鍼煩燥主桂甘龍牡湯,用意略同,二味鎮浮陽之衝腦,而牡蠣又有達痰下行之力也。

所以用桂枝、甘草者,桂枝湯方治原所以祛邪風,而於本方風引之義,固未盡合,蓋桂枝湯發脾陽之汗而出之肌理,原為營氣不虛者而設,若營氣本虛,陽氣張發於上,衝氣被吸引而上逆,非扶中土而厚其堤防,不足以制衝逆,而痰與熱血將一時併入於腦,此即發汗過多,心下悸欲得按,主以桂枝甘草湯。臍下悸欲作奔豚,主以苓桂甘棗湯之例,欲其不能踰中脘而上冒也。

其餘所用寒水石、滑石、紫石英、石膏,不過清涼重鎮,使諸藏百脈之氣不受外風牽引而已。方中惟赤石脂、白石脂二味,至為夾雜不倫。喻嘉言《寓意草》所載治寒濕下利,頗著特效。傷寒利在下焦之禹餘糧湯,寒濕下利之桃花湯,赤石脂並為要藥,可見其功用,全係止澀,與上用大黃之意,絕然相反。故不用此方則已,若用此方,此二味究當除去,否則藥不合病,且更生諸藥之阻力也。

頭風摩散解

頭風摩散

附子(一枚)鹽(等分)

上二味,為散,沐了,以方寸匕摩疾上,令藥力行。

此方之義不可知,只有近人所傳偏頭痛、目赤用食鹽和水塗太陽穴,半日之間,其痛立止,其赤立消,當是此方遺意。加以附子善走,風陽之入腦者,當更易散,此與納藥鼻中同,不關於內藏者也。

寸口脈沉而弱,沉即主骨,弱即主筋,沉即為腎,弱即為肝,汗出入水中,如水傷心,歷節痛,黃汗出,故曰歷節。

肺主一身治節,獨為五藏主,故近世診病者,皆取決於手太陰動脈,《傷寒》《金匱》所言寸口,皆統關前後言之(此層本不待言,因後一節有「太陰脈浮而弱」一條,恐人不明為手太陰動脈,故略言之)。大凡歷節之成要,不外乎水寒血敗,血痹於下,則營氣不能上承,故手太陰之動脈必弱,水氣勝則陽氣不升,故脈沉,此證以濕留關節為大綱。

關節為筋與骨交會之所,汗出入水,不用麻黃加朮湯以發之,寒濕傷筋,故筋痛,傷骨故骨痛。肝主筋,血不行故筋痹。腎主骨,髓日敗故骨痹,而脈之沉弱應之。蓋人之一身,氣分多於水分,則脈浮,水分多於氣分,則脈沉,故歷節而見沉弱之脈,即可決為汗出入水所致。

人身之汗孔,隨肺氣而張發,水漬於外,毛孔中要有正氣抵拒,涓滴不能滲入,所以病此者,涼者浸灌於外,皮中汗液悉化寒水,水寒則傷血,心為主血之藏,故仲景師言:「如水傷心。」「如水傷心」云者,原不謂水氣淩心也。水濕滲入關節,所以歷節痛。太陽標熱鬱而欲出,故發黃汗(黃汗在腋下,著衣成黃色),此為歷節之第一因。

趺陽脈浮而滑,滑則穀氣實,浮則汗自出。

太陰脈浮而弱,弱則血不足,浮則為風,風血相摶,即疼痛如掣。

盛人脈瀒小,短氣,自汗出,歷節疼,不可屈伸,此皆飲酒汗出當風所致。

此節前半節以趺陽、寸口之脈求出歷節根原。寸口即手太陰動脈,陳修園本作少陰者,誤也。趺陽脈在小兒繫鞋帶處,為胃脈之根。趺陽脈浮而滑,浮為陽氣外出,滑則為穀氣實,浮則汗自出,按宿食篇云:「脈數而滑者實也,此有宿食,下之愈。」外汗出而內有宿食,有似陽明府病,未可定為歷節,故此證當並取決於手太陰動脈。

太陰脈浮為風,邪在太陽,弱為血虛(營氣不能上承,與前證略同),風氣著於肌理,則濕邪凝冱而血為之痹,然但專就寸口而觀,可決為汗出當風,終不能斷為酒後之汗出當風,蓋飲酒汗出當風,其肌肉先痹,此時不用桂枝湯以發之,則濕熱蒸於內,而腑濁不行,趺陽之脈,因見浮滑。

脾主四肢,為統血之藏,濕熱壅於胃,則脾陽不達於四肢,於是營血內停,風濕乃日流於關節,手太陰動脈因見浮弱(太陽病中風,脈本浮緩,濕痹於外,血之熱度愈低,乃變浮弱)。風束於外,濕不得泄,濕與血併,遂成陰寒,故疼痛如掣,此為歷節之第二因。盛壯之人,多氣與血,脈當浮滑而大,反見濇小者,濕勝而脾陽不達也。

短氣者,酒濕傷肺也。自汗者,風主泄也(觀中風有汗可知)。汗本太陽寒水,隨陽而出,瘀濕內停,則寒濕不隨汗解,未盡之魄汗,一受外風,遂與濕併而流入關節,故手足節骱處,疼痛不可屈伸,此為歷節之第三因。

諸肢節疼痛,身體尪羸,腳腫如脫,頭眩,短氣,溫溫欲吐,桂枝芍藥知母湯主之。

桂枝芳藥知母湯

桂枝(四兩)芍藥(三兩)甘草、麻黃、附子(各二兩炮)白朮、知母、防風(各四兩)生薑(五兩)

以上九味,以水七升煮取二升,溫服七合,日三服。

歷節一證,大率起於皮毛肌腠,陽氣不能外達,寒濕遂留於關節,此即肢節疼痛所由來,所謂不通則痛也。身體尪羸者,統血之藏久虛,不能營養分肉也。腳腫如脫者,寒濕下注之象也。頭眩為血虛(西醫謂之腦貧血,亦有見於歷節治癒之後者),氣短為濕勝(病痰飲者,多喘,濕勝故也),獨胃中尚有浮熱,故溫溫欲吐。溫溫,如釜中冷水被炭火下迫,釜底時有一漚上浮,俗名胃泛。

桂枝芍藥知母湯方,惟知母一味主治欲吐,餘則桂、芍、甘草、生薑以通陽而解肌,麻黃、附子、白朮以開表而祛濕,防風以祛風,方治之妙不可言喻。予嘗治一戴姓婦人親驗之,但病因與仲師所舉大有不同,乃知肢節疼痛,仲師特下一「諸」字,正以其所包者廣也。蓋此婦妊娠八月為其夫病求醫,抱而乘車,病人身重,將腹中小兒壓斃,夫病癒而妻病腹痛,乃求醫,醫藥而墮之,腐矣。

妊婦本屬血虛,死胎既下,因貧不能善後,濕毒留頓腹中,久乃旁溢肢節,死血與寒濕併居,因病歷節手足拘攣,入夜手足節骱劇痛,旦日較緩,其為陰寒無疑,蓋二年矣。予因用原方以每兩折為二錢,用熟附塊四錢,二劑不應,二診改用生附子,汗乃大出。兩劑,肢節便可屈伸,足腫亦小,獨手發出大泡,有膿有水,將成潰爛。

予用丁甘仁法,用大小薊各五錢,丹皮一兩,地骨皮四錢以清血熱,二劑而痂成,四劑而痂脫,遂與未病時無異,以為可無患矣,忽然陰癢難忍,蓋濕毒未盡而下注也。予因令其用蛇床子煎湯薰洗,良瘥。未幾,入市購物,卒然暈倒,諸恙退而血虛之真象見,予乃用大熟地一兩,潞黨參五錢,川芎、當歸各四錢,龍骨、牡蠣各一兩,凡二十餘劑而止,今已抱子矣。

味酸則傷筋,筋傷則緩,名曰泄。鹹則傷骨,骨傷則痿,名曰枯。枯泄相摶,名曰斷泄。營氣不通,衛不獨行,營衛俱微,三焦無所御,四屬斷絕,身體羸瘦,獨足腫大,黃汗出,脛冷。假令發熱,便為歷節也。

浪如屋,巨舟覆,順則利濟,逆則殺人者,均之水也。鳥焚巢,旅人號,炊爨之所需,熹出之可畏者,均之火也。故服食寒暖酸苦辛甘,皆當有節,於首篇已詳言之,今特於歷節證之。

人皆知酸味之善斂,而不知其性最易發酵,今試以碱化水,投醋其中,則如湯之沸溢出盆盎,和麵塗傷能去瘀血,非以揮發之性,力能破血耶!此可知酸之所以補肝,實因酸味發揚肝藏血液,得遂其條達之性,而無鬱塞脹痛之病也。若味過於酸則血液發揮太甚,久且不足以養筋,而筋為之緩,病在血液旁泄,故名曰泄。

人皆知鹹味之為潤下,而不知其性燥烈,今試投鹽於熾炭爐中,則火力加猛,多食鹽而渴者,非以苦燥之質,足以傷津耶!此可知鹹之所以補腎,實因鹹味燥烈,能排下焦之水,而無脅下硬滿之變也。若味過於鹹,則津液灼爍太甚,髓不足以充骨,而骨為之痿,病在精髓內枯,故名曰枯。

血以發而過泄,精以燥而日枯,汗液乃不達肌表,故曰斷泄。營氣不通,衛不獨行,則陰弱而陽亦微。腎陽不能統攝水道,故三焦無所御。肝陰不能養筋,故四屬斷絕。血虛而寒濕在下,故身羸而足腫。血虛而濕勝,陽氣不能達表,故黃汗時出腋下。寒濕流注於足,故脛冷。

以上諸證,並屬陰虧濕勝,若風寒乘虛,鬱其表氣,風濕相摶,乃外熱發而內疼痛,故發熱便為歷節,此為歷節之第四因。

病歷節不可屈伸,疼痛,烏頭湯主之。

烏頭湯:亦治腳氣疼痛,不可屈伸

麻黃、芍藥、黃耆、甘草(各三兩炙)烏頭(五枚,㕮咀,以蜜二升,煎取一升,即出烏頭)

上四味,以水三升,煮取一升,去滓,內蜜煎中,更煎之,服七合不知,盡服之。

歷節一證,大約寒濕痹於關節,陽氣痹於肌表。陰痹而陽欲外泄,則熱發而黃汗出。陽痹而寒濕阻於筋脈,則疼痛不可屈伸。此為陰寒重症,非桂枝芍藥知母湯所能通治,故不得已而用烏頭湯,亦猶蚘厥重症,烏梅丸所不能治,不得已而用甘草粉蜜湯也。按烏頭為附子之母,若芋婆然,其顆甚小,一枚約有今權三錢,五枚則一兩半矣。

然則麻黃、芍藥、黃耆、炙草之各三兩,不當如《日知錄》折成七錢八分矣。蓋以兩計可折,以枚計則無可折,豈古今藥劑權量,初無沿革耶?否則今日所用之大稱,即古人藥劑之權量耶?此方重用烏頭,以歷節足腫脛冷,確定為少陰寒濕而用之,與寒疝用大烏頭煎同,徐忠可乃謂膝脛不冷,似可加黃柏、知母,夫使膝脛不冷,豈可用烏頭五枚耶?足見仲師既歿,醫家更無通才也。

礬石湯:治腳氣衝心。

礬石(二兩)

上一味,以漿水一斗五_升,煎三五_沸_,浸腳良。_

方用礬石二兩,以漿水一斗五升煎三五沸,浸腳良,陳修園以為疼痛不可屈伸,以烏頭湯主之,至於衝心重證,似難以外治倖功,似也。然近世所傳驗方,白礬二兩,地漿水十大碗(掘地灌水和泥取出,名曰地漿),新杉木三四片,煎六七沸,用杉木桶盛之,浸腳,留一半徐徐添入,上用衣被圍身,使略有微汗,洗畢,飲稀粥一碗,如不愈,用前方加硫黃三錢,無不愈矣。按此方即仲師原方,本書尚多脫漏,特補出之。

蓋腳氣一證,濕勝於下,挾風陽而上升,故其氣衝心。方中所以用礬者,以礬能燥濕故也。所以用地漿水者,錢乙所謂:「以土伏水,水得其平,風自止也。」所以用杉木者,以杉木燥濕,能治腳氣腫痛也(柳子厚救死方曰:「得腳氣,夜半痞絕,脅塊如石,昏困且死,鄭洵美傳杉木湯,食頃大下,塊散而氣通,用杉木節一升,橘葉一升,棗兒檳榔七枚打,童便三升煎,一服下,止後服。」)。

所以使其略有微汗者,欲其氣之外散,所以加用硫黃者,則以硫雖燥熱,能引大腸穢濁下行,與他藥炎上者不同,故衝心之腳氣,亦得借引濁下行之力,使不上冒也。然則方用白礬,不如用皂礬為勝,以皂礬引濁下行之力,與石硫適相等也。

辛未八月,鄉人莊姓病此,兩足腫大,氣急心痛易飢,此證氣分居多,而寒濕不甚,長女昭華投以加味雞鳴散,方用吳萸五錢,木瓜五錢,檳榔三錢,黑豆五錢,桔梗三錢,青、陳皮各三錢,蒼、白朮各三錢,生甘草一錢,生耆五錢,紫蘇六兩,生薑一大塊,濃煎服之,一夕而足腫全消,此八月十四日事也,附錄之以為臨證之一助。

又按,痛者屬氣分,麻木在少腹屬血分,予曾治焦店潘姓,用加味四物湯取效,方用川芎三錢,當歸五錢,白芍四錢,生地一兩,吳萸三錢,木瓜三錢,生附子二錢,防己三錢,牛膝一兩,三劑而愈,與病屬氣分者不同,存以備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