馮楚瞻

《馮氏錦囊秘錄》~ 雜症大小合參卷二十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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雜症大小合參卷二十 (1)

1. 錦囊治療方論

百病之客乎人身也,必有因以客之。《經》曰:邪之所湊,其正必虛,必字何等有力,後人當進思矣。金姓一令郎,年十四而患癇病,群醫不效,針灸繼之,消火鎮墜之品,備嘗盡矣。其發更頻而更甚,乃延余治診,其脈洪弦有力,惟兩尺則弱,此陰道虧極,孤陽無斂,火性上炎,僵仆諸候乃發,理所然也。

若用消痰鎮墜之餌,不幾更耗陰分乎?乃令空心淡鹽湯吞加味八味丸四五錢,以使真陽藏納,然陽無陰斂,何能久藏?火無水制,難免浮越,隨以重濁大料壯木一劑繼之,以助主蟄封藏之勢,則水火得其所矣。下午乃服調補氣血養心清肺和肝之膏滋一丸,如是調理兩月,精神倍長,癇症不治而愈矣。

故曰:治病必求其本,今將丸、煎,膏三方具後。

加味八味丸

熟地(一斤,用八兩汁水煎汁,去渣,將八兩入汁內,煮爛搗爛入藥),懷山藥(四兩,炒微黃色),牡丹皮(四兩,焙),白茯苓(三兩,入乳拌透,曬乾焙),山茱肉(去核,四兩,酒拌蒸,曬乾,焙),澤瀉(二兩,淡鹽水拌,曬乾炒),五味子(二兩,每個銅刀切作兩片,蜜酒拌蒸曬乾焙燥),牛膝(三兩,淡鹽酒拌炒),肉桂(取近里一層有油而滋潤甜極者,一兩五錢,即入藥,勿出氣,不見火),製附子(一兩五錢,切薄片,微火焙),為末,用熟地搗爛入藥,加煉蜜,杵好,集群手丸,曬乾。藏瓷器瓶中,每早空心淡鹽湯送服四錢,隨後進服煎劑,使陽藏而陰以秘之也。

煎方

大熟地(一兩),丹參(一錢五分),麥冬(去心,三錢),生白芍(二錢),茯苓(一錢五分),丹皮(一錢五分),遠志肉(甘草煮透,一錢二分),牛膝(三錢),五味子(六分),水二盞,燈心十根,蓮子十粒去心衣,煎八分,溫和服。於八味丸後,滋陰藥最忌熱服,熱服則走陽分,不能養陰,太冷則直入腸中,又不能滲行經脈。

膏滋丸方

酸棗仁(四兩,炒熟,搗碎),當歸身(三兩,酒拌炒),懷熟地(八兩),金石斛(去蘆,二兩),白芍藥(三兩,蜜水拌,曬乾,炒),制麥冬(三兩,拌炒,黃米同炒,炒燥去米),牛膝(二兩,水洗),制遠志肉(二兩,用甘草濃汁,煮透,曬乾,焙),先以建蓮肉一斤,去心衣,煎取濃汁三十餘碗,去渣,入前藥在內,煎取頭汁,二汁去渣,熬成極濃膏滋,入後藥收成大丸

人參三兩,研極細,白茯神四兩,研極細,白茯苓三兩,研極細。以上收入前膏滋內,丸成大丸,每枚重四錢,下午食遠,白湯化下一丸。

旗下何宅一令郎年十歲,肚腹脹極,痞塊有形,肌削神困,僅存皮骨,耳中潰濃,目中紅腫,牙齦出血,或時腐爛,咳嗽氣短,腿膝乃疼,夜不能寐,日不能食,已成壞症,乃延余治,詢其病由,乃起於半周之內,肚稍腫硬,即加消積丸餌,久服不減,乃消導補脾兼而治之,久服亦不效,乃清熱扶脾,佐以化積之藥投之,其內熱腫脹,亦並不減,六七年來,脹極則倍用行氣化滯,少緩則用扶脾養胃,熱極則用清熱和中以延歲月,近則腹脹更甚,痞硬更大,牙疳耳目,腫爛益甚,精神益疲,肌肉益削,向治數醫,俱為束手待斃而已。

按其脈,或時弦洪有力,或時弦而無力,明知久服克削,攻至真氣內亂,轉護邪氣為害,先天之真陰真陽已竭,乃中空外浮之象也。要知凡痞氣所成,皆由氣不能健運,以致痰食氣滯,聚而不散,亦非鐵石物也。故古方消積藥中,必兼參朮扶正,使正氣一旺,自能相佐藥力以化滯於無事之中,譬如腫硬,氣血一和,不由膿血而自散矣。

奈何以有形之藥,峻攻無形之滯,揆其意,意如有鐵石物在其中也,以致中氣愈弱,愈滯愈固,愈固愈消,愈消愈弱,不死何待?試不思即大黃巴豆,迅利之藥,亦必仗中氣以運行,人至氣絕之後,灌以巴黃斤許,豈能通利一物?巴黃峻利之最者,無人氣以運行,則雖入腹而猶置於紙木器中,安然不動。

如此一想,則痞聚之內,可不仗中氣以運化乎,且諸病日久,未有不累至根本地位受傷,故初病多從標,久痛必從本,況此病原由根本上來者乎!向來所治皆非其治也。余使先以金匱腎氣丸料,加牛膝、麥冬、五味子作湯,大劑空心溫服數劑,熱減而腹脹稍軟,隨以前劑衝入人參湯三錢,食前日二劑,十餘日後,精神稍長,諸症漸退,後早晨以生脈飲送下,加牛膝、五味子之八味丸三錢,申酉刻仍以前煎方進服,如是調理兩月,熱症悉退,諸症盡平,肌肉漸生,精神漸旺,向患之痞,竟不知從何處下落矣。

部主政張公五令郎,年七歲,亦患腹腫,醫投消積之藥,日久而脹益甚,肌肉盡削,形如鵠立,勢其危篤,諸醫已無治法,而請余視,不過冀其十死一生耳。余曰:此幸藥誤非病拙也。猶土乾則旱,再投燥脾克削,益令中氣愈虛,而難健行於四肢百達,乃壅滯於中,脹滿益甚,自然面目四肢瘦削不堪,要知此長彼消,總此氣也。

此氣斷無消之之理,性宜溫養以壯之,滋陰以配之,補其火以生土,益中氣,以健運,健運一行,清濁自分,腫脹自愈,要知諸病不能出乎真陰真陽之外,而人之求生者,寧能外乎真陰真陽之中者乎!真陰真陽者,諸危病之要領,求生者之根本也。陰陽者何?腎中之水火是也,乃定一方,以八味去附子倍熟地,更加牛膝、麥冬、五味,以潤水枯金燥,更能使肺氣注於腎而有所歸也。

十餘劑後,諸症漸平,乃以前方作丸,生脈飲送之,月餘而全愈,奈不能久服,病雖去而根本未固。次年夏月,兩脅下忽發腫硬,形如婦人之乳垂下,外科投以解毒之劑,不帷不效,兩頤之下,腫亦如之,連翹金銀花之類,進以升斗,敷貼之藥,塗以百計,毫無減勢,或議開刀,病家大懼,乃與余商治,余曰:此因去年根本未復,入夏陽氣浮外,肝腎之氣不能牢固於下,以致無根之火上炎,則關津管束之處,任其沖爍為累,何毒之有?《經》曰:頸項者,生氣之本也。

乃肝之俞,又咽喉之管束,陰陽之道路,蓋三陽之脈自頸而上,三陰之脈自頸而還,惟其虛也。則無力以還,腎更不能收攝以納,乃浮而腫也。仍以去年之煎方,加青反四分、土貝母二錢、食前服之,二三劑後腫減大半,不及十劑,四腫俱退矣。

戶科李老先生令郎,少年鄉薦入都會試,適患咳嗽甚煩,余見其身長肥白,頰色常紅,已知表有餘而里不足,上假熱而下真寒,病必當劇,勸以重服藥餌,令尊先生以有通譜候選之新貴,甚精醫學,日在診活,自當霍然也。

詢其藥乃山梔、黃芩、花粉、橘紅、貝母、蘇子杏仁之類,余聞之而心甚駭,欲阻之,恐似嫉妒之言,欲順之不忍坐視誤藥傷人,惟力陳此病頗重,望謹慎斟酌,勿輕忽從標清理,致生他變!渠皆置之勿聽,數劑後而嗽轉甚,煩躁喜冷倍常,益信寒涼為對症之藥,倍用之而病轉劇,乃疑家居不能靜攝,以致服藥無靈,令移於庵觀之中,同一按摩導氣者為伴,再兼藥餌,內外夾攻,無不愈矣。不意二日後,煩躁更甚,粒米不食,飲水無度,更幸為實熱,以三黃丸下之。

究竟利行不多,而喘促逆奔之勢已見而未甚,又一劑後,夜半喘急大作,有出無入遍身麻木,潰汗如注,神昏目直。口噤不言,使者歸而告急於主,先生窘而告急於余,乃促騎馳去,覽其狀,委頓殆盡,按其脈,兩寸左關尚存而已,時當六月,商與四逆、理中,主人畏懼,改以人參一兩、麥冬二錢、五味子六分、肉桂錢余,主人始允,急煎服之,喘減片刻,奈病大藥小,煩複大作,主人不咎寒涼之罪,而反冤參桂之誤矣。余思盡吾之力,尚可以活,釋彼之疑。

若徇彼之見,必死而已,反受其怨,乃堅定一方,勒令服之,用炒白朮三兩、人參二兩、炮姜三錢、五味子一錢五分、製附子三錢、煎濃汁半碗灌之,下咽之後,病人張口大聲云,心中如火烙欲死。主僕疑怨交起,余總不動聽之,頃然又大聲云:臍間更疼更熱欲死矣。余竊其春陽能下達,未至絕也。

果少頃喘定汗收,手足溫而神始清,語言反甚無力,握余手而云:寒家並無好處及先生,先生何肯堅心立救余命也?余曰:見死不救,非為醫矣。分內之事,何足謝為!然此方以術多而參少者,因中宮久困寒涼、不先為理中,則陽氣終難下達也。

一張姓暮年而生一子,年十三歲矣。因暮年老人中風,請余診治,見其子出迎,而步履甚難,問其故,則曰:近日忽患腿癰,旦夕疼痛,已請外科調治數日,俱云:勢難消散。出膿得兩月收功,余見身體浮胖面色㿠白,已知暮年所得,先天不足矣。

再診其脈,六脈沉細而微,復視其腫,則右腿腫脹已極,色白而冰冷,余思《經》曰:氣血不和,留結為癰,今吾使氣血既和,而無留結,則癰何自而成?令以昨進乃父之八味湯,加牛膝、杜仲各二錢,食前服之,病家幸最莫逆,余言是諾,一劑之後,腿即溫暖,而腫痛減半,再劑而全退,三四劑後,足力如故,步履如常矣。

吏部考功司正郎河南張老先生,性稟端方,居官清肅,原任作令臨潼,適當吳逆叛亂,文兼武備,旦夕焦勞,遂得怔忡耳鳴諸症,療者均以痰治,湧出痰涎鬥許,復用滾痰丸餌,痰勢雖清,精神內奪,繼而逆寇湯平,行取擢列銓部,兢兢辦事,殫心竭力歷有年矣。忽於辛未七月十二日正當衙門辦事,卒倒僵仆,痰湧鼾齁,目竄口開,手足強直,自汗如雨,倉卒抬至私宅,醫者病傢俱謂斷無生理,而危在頃刻也。

值禮科王老先生探視,見其勢甚危篤,力延余視,按其脈則六部皆豁大無倫,驗其候脫勢已具八九,實刻不容緩矣。乃立一方,人參三兩、白朮二兩、附子五錢、煎濃汁大半碗灌之,令其照方日三劑,夜二劑,按時進之,以補接虛脫之勢,服後脈氣漸斂,身熱漸和,潰汗漸收,次日仍用前方,日二服,夜一服至三日諸症漸減,但僵仆不省如故,余曰:此工夫未到,故標症稍平,而失散之本,元神氣未能歸復也。不可少緩,仍照前方日二夜一。

凡飲藥後,必灌濃米汁半鍾,以保胃氣,以助藥力,或有勸人風藥者,余曰:保之不暇,敢散之乎?或有勸加痰藥者,余曰:補之難實,敢消之乎?更有勸人清火之藥者,余曰:此尤誤也。元陽欲脫,挽之尚恐不及,敢敗之乎?余之重用白朮、附子者,既壯人參培元之力,而消痰去風息火之義,已在於中矣。

倘稍涉標治,則峻補之力中,反寓攻克之性,補性難於奏功,克削易於見效,走泄之竇一開,虛症蜂起,勢益難矣,違眾勿用。凡三日所用人參,計共三十五兩、附子共用六兩、白朮共用二十四兩,直至三日晚間,忽能言語,稍省人事,索粥半碗,進食而睡,其齁鼾目竄諸症仍在也於四日早晨立方,早間陽分用大補心脾氣血之藥,如棗仁、當歸、白朮、芍藥、茯神、遠志、人參、肉桂、五味之類,下午陰分,正用八味湯,沖人參濃汁服之。

如是加減出入,至六七日後,諸症漸平,飲食漸加,每日人參尚用四五兩,後數日早晨,用生脈飲送服八味丸之加牛膝、杜仲、鹿茸、五味子者四五錢,日中加減歸脾與八味湯,照前並服,日漸輕強,飲食倍進,不逾月而起。

始終風藥如天麻、羌獨、痰藥如橘紅、膽星、筋藥如鉤藤、秦艽,並不入藥,不驅風而風自除,不消痰而痰自解,不舒筋而絡自活,精神飲食,較前更壯,正書所謂正氣得力,自能推出寒邪,故凡治危篤症候,全在根本調理得力,自然邪無容地。先哲云:識得標只取本,治於人無一損也。

山東李相國,始為浙省督臺,當耿逆叛亂,親率軍旅,駐節衢州,不避寒暑矢石,得以滅逆功成,保全浙省,皆一人之力也。及應召初為塚宰,左臂強硬作痛,上不能至頭,下不能撫背,醫皆以為披星戴月,風霜有年,通作驅風活絡而不愈,且大便圓如彈子,督臺以書有糞如羊屎者不治,隱以為憂招余診治,按其脈,六脈大而遲緩無神,余知其中氣久虛,所以榮衛不能遍及,肢末乃有偏枯之象,豈風霜之謂歟。

若果向年風霜貽患,豈止半身獨受哉!至如便如彈子大而圓,亦系中氣虛弱,命門火衰,以致運行不健,轉輸遲滯,所以糟粕不能連接直下,任其斷斷續續,迴腸曲折,轉轉濡滯,猶蜣螂之弄丸,轉轉成圓,故雖圓而大也。豈若關格之病,臟腑津液燥槁。以致腸胃窄細糞黑,而小如羊糞者,然只宜空心吞服八味之加牛膝、杜仲者,以培其本,食遠以加減歸脾加甜薄桂以壯其標,元陽中氣一壯,則行運乃健,大便之彈丸可無見矣。氣血充足,自能遍及肢末,不治臂而臂自愈矣。

按服而痊,精神更倍。

司農蔣老先生,向來脈氣寸強尺弱,故服八味丸,已有年矣。無如勞心太過,藥力不能勝其君主妄動之火,余南還時,聞司農於九月間鼻衄大發,調理雖愈,不能節勞,故陰道未能平復,嗣後口渴殊甚,飲湯水如甘露焉。雖數十杯不足滿其欲也。

餘次年入都,勸其大為壯水主之,佐以引火歸原之餌,則木升火降,消渴之熱自除,變生之症可休,奈視為忽略,雖服數劑,口渴略減,即停藥餌,至四月間背上忽隱隱疼痛,漸漸疼甚肉硬,亦未知其為疽也。半月之餘,背上疼極重極,招余診視,當脊少偏半寸,外雖不腫,肉分堅實碗大矣。

余曰:久渴不治,陰水日虧、陰火日爍,榮衛失調,故書有腦疽、背疽之預防也。今外雖不腫,陰分已成形受傷矣。亟為托出陽分,使毒氣勿致逗留,陷入臟腑也。乃外用大黃二兩、芙蓉葉赤芍各一兩、白芨、白蘞各五錢,為末,雞子清調敷毒四圍,內則重滋陰水,兼為解托。

如熟地、山藥、川貝、角刺、天蟲、甲片、生甘草、連翹、金銀花之類,及其形腫既成,乃早晨空心吞服八味丸五六錢,以培先天之水火,食遠服。大補榮衛及排膿托裡之劑,以助後天氣血,如人參、生黃耆、當歸、白朮、白芍、無蟲、甲片、角刺、金銀花、甘草節白芷之類,日服二劑,外以古方食氣,加男發、蓖麻子乳香沒藥,煎膏貼毒,以呼毒氣出外,四圍仍敷,以杜散慢。如是調理,不旬日而焮腫日高,四圍紅腫日消,疼痛日減,背腫日輕。

已有膿勢,奈有力舉一專門外科視之,去其四圍敷藥,內進清涼解毒,外用敷藥,漫塗毒上二三日間,平塌日甚,根腳復大,疼痛難忍,且云:內潰己甚,黑爛深大。口出無稽之語,司農心駭。乃復延余視,知其毒勢潰漫無拘,且乘正虛,復有內襲之慮矣。

急去其所敷,仍前外圍內托,照前加減,每劑更加肉桂錢余,數劑之後,仍前高腫而紅活,竟如些小腫硬,潰膿而愈,毫不大傷肌肉,不待珍珠摻藥,而瘡口漸平,口渴諸症盡退,故要知一切腫毒,原非毒也。乃氣血不和,留結所致,調其氣血而毒自解。若以清涼解毒為事,則反傷胃氣,氣血愈虛,雖欲解毒,毒滯於中,況遇清涼冰伏於內,反成大害,可不慎之。

少司馬胡老先生之二令郎,患痘初起甚危,都中善治痘者一老醫,斷其必死,胡老先生乃延余同治,余見其方寒涼太甚,所以冰伏不出,有腹脹喘急諸症也。先以酒釀雞冠血,調下獨勝散一服,解其冰伏之勢,已喘熱俱減,痘有出勢,其醫必以不救為爭,余曰:無若是以重主人之憂,望為同事,吉則為君之功,凶則皆我之過,其醫慍色,肆言無忌,胡老先生唯日夜痛哭而已,勉留余寓,早晚調治,痘愈八九,主人仍然不樂,余莫能解,孰知其醫每日私來診視,諄諄斷以時日凶變,直至結痂痊愈,胡老先生乃喜形於色,悔聽蠱惑,幾至敗事!余每次入都,往還如同至戚焉。

一寶坻王姓,久患重痢,因候選扶病入都,來延余視,時當六月,肚以上至陰囊,皆重綿厚裹,稍薄則肚痛頓甚,其兩足心又覺甚熱,時刻難受,要人重扇始可,飲食不思,勢甚危困,其脈則寸強關尺並弱,余曰:此中氣久虛,氣不升降,陰陽阻隔,似痢非痢,誤用香連苦寒之劑。

以致抑遏陽氣於九地之下,而中宮藏陽納氣之所,反已空虛,且久痢陰陽兩亡,故足心之熱,陰虛所致,臟腹之寒,陽虛所由,中宮之陽宜溫而補,下陷之陽宜清而升,理難並行,余但先去其中寒之阻隔,則鬱遏下極之火,自能上升,大用附子理中湯,加五味子以斂之,二三劑後肚寒足熱俱減六七,乃以歸脾湯加肉桂五味,煎湯送服八味丸而痊愈。

宛平王中堂,忽患一寐,即夢持重搬運,甚覺困乏而醒,醒來復甚狼狽而睡,無如睡去,其夢仍如故,醒而睡,睡而醒,一夜數十次,醫用人參、棗仁、茯神、遠志、歸身養血安神之劑,愈服愈甚。乃延余治,按其兩寸甚洪有力,左寸更大,兩關洪大兼弦,兩尺雖洪,弦而無力,余始知為藥之誤也。蓋寐者心神藏納於腎陰,乃水火相見,陰陽既濟之時也。

心猶人也。腎猶舍也。今心陰不足,惟火獨光,乃遂上炎之性,而失下交之象矣。腎氣又虛,不能升騰收攝,離陰而失延納閉藏之職矣。猶人徒恃火性,勇力向前。而不能退藏於舍,其房室亦甚破敗,不能藏納其人,人但知心象火而腎屬水,而竟不思離心坎腎乎!盡言心中之水,乃真水也。腎中之火,乃真火也。

水火互藏其根,故心能下交,腎能上攝,今心陰不足,腎氣衰微,已成不交之象,昧者復補心神,愈增炎上之勢,焉能使其陽會於陰,元神凝聚於內乎?靜功有云:神必附物,精能凝神,此至理也。乃重劑八味加牛膝五味子,用燈心蓮子作引煎服而愈。

工科掌中譚老先生,年六十有餘,正當衙門辦事,卒然昏暈仆倒,痰涎湧盛,不省人事,頃而吐痰碗許少蘇,長班用力擁之與中,挾其兩腿而歸,於是腿疼之因,從茲始矣。歸寓之後,醫家以清熱疏風豁痰為事,究竟調治旬余,痰涎不減,煩躁倍常,頭痛腿疼更甚,日夜為苦。

乃延余視,按其脈兩寸甚洪大,兩尺右關甚沉微,此孤陽獨亢於上,弱陰不能斂納,且中宮脾土虛陽無退藏之舍,所以上浮巔頂為脹為疼,自覺重而且大,莫之能忍,理宜壯水以制之,培土以藏之,補火以導之,佐以滋肺清金,以成秋降之令,下趨收斂,以得歸源封蟄之藏,故以熟地八錢為君,乳炒白朮五錢為臣,米炒麥冬三錢、牛膝二錢、五味子一錢為佐,製附子一錢五分為使,前藥其劑煎成,另用人參五錢、熬汁沖服,蓋恐元氣虛弱,藥性力大,一時陰翳之火驟消,諸虛之真象並見,用之既可駕驅藥力,復能托住本元,進服之後,頭疼頓減,諸症漸痊,但腿痛如故,不能成寐,其所疼之處,長班向挾五指之手印在焉。余曰:此外困也。

當外治之,乃用豬肘生精肉搗爛,入肉桂細末,蔥白食鹽和勻,厚𨠭疼處,一晝夜而安,其血凝滯之手印,亦消靡矣。後因素患晨瀉,多年不愈,以致飲食不甘,予令早晨空心參湯送服八味丸,午間食前,以炒黃白朮三十兩、制熟附三兩,共熬成膏,以人參細末六兩,收成細丸,日中食前白湯吞服三錢、半月之餘,脾胃頓強,精神倍長。

文選司司老先生,素患痰喘,發則飲食不進,旦夕不寐,調治數月不效,乃延余治,按其脈兩寸少洪,余皆沉弱,其右關尺微細更甚,乃知命門之火衰極,無根虛陽上浮,且久服克削,脾元虧損,愈不能滲濕消痰,以致痰涎益盛,更不能按納藏元,以致虛氣愈逆,乃立一方,以炒黃白朮八錢,固中氣為君,炒燥麥冬三錢清肺,引氣降下為臣,炮姜二錢,溫中導火,牛膝二錢,下趨接引,五味子一錢。斂納收藏,並以為佐,製附子一錢五分,承上藥力,真達丹田,以為使。

如是數劑,痰退喘止,飲食進而精神強,久服八味丸而不再發。

凡腎氣虛者,脾氣必弱,脾氣弱者,腎氣必虛,蓋腎為先天祖氣,脾為後天生氣,而生氣必宗於祖也。餘五兒乾吉,向來稟賦脾腎兩虧,體肥而白,外似有餘,內實不足,壬申年隨余在都,時年四歲,當五月而出痘,發熱一二日,便已神氣困倦,汗出如砌,熱至將二日而見痘,余因汗多陽虛,故一切疏解,毫不少進,不意三日外,汗出不止,內則清利甚頻,所見之痘反隱隱退縮,未出者尤氣弱不能出矣。余思書云:氣弱不能出者,當微補其氣,氣和則能出矣。

況有是病,而服是藥,當無礙也。三朝便投人參、炒白木各三錢、炙草八分以固中為君,天蟲三錢、角刺一錢、土炒甲片六分,攻托以為臣,川芎八分升提而兼辛發,肉桂六分溫經而兼外達以為佐,四朝汗瀉少減,出者少長,未出者見形,乃仍用人參、白朮、芎、歸、炙草、天蟲、角刺、甲片、肉桂,加棗煎服,五朝起脹者少有膿色,後出者亦有起脹之勢,但面上之痘,淡紅無光彩,身背之痘,紫陷不潤澤,余思淡紅無光彩者,氣血兩虛之明驗也。紫陷不潤澤者,實非血熱,乃血滯而不榮也。

然血之滯者由氣虛不能健運也。只以溫補氣血為主,仍用人參、黃耆、芎歸、山藥、肉桂、天蟲、角刺、甲片、黏米圓肉煎服,六朝痘色紅活,但皮薄而亮,膿色清稀,四肢水泡,余知氣血弱而脾土更虛也。

欲投白朮,恐久服乃滲釀膿濕潤之氣,欲投歸耆,氣血並補,恐開泄瀉走泄之端,計惟溫補陽分使陰從陽長,乃用保元湯,加桂、人參五錢,滋補元氣以為君,生黃耆二錢,充補衛氣以為臣,炙草六分緩中補土,黏米一撮,內壯胃氣,外釀膿漿,以為佐,肉桂宣通血脈,鼓舞補托以為使,次日七朝膿色大長,乃和平養漿之劑,俾漿濃毒化而痂,究竟痘不甚密,奈先天后天薄極,脾腎肺氣並虛,故如是,早為溫補,尚然兩腿手足之漿,悉皆清淡,勢類水泡,多日而靨,痘後晨瀉,復重溫補而痊。

侍講余老先生抱病數年,參藥久服,或時氣逆上攻,或時氣墜下迫,二陰皆重,失氣甚頻,大便雖溏,復甚不快,脈則細數無力,要知中氣虛極,陽氣不能外達,伏於內而陷於下也。向復補中益氣,殊不知愈升則氣愈降,況略兼陳皮辛散,便為走泄之端,而反盜泄元氣矣。豈不聞塞因塞用之謂乎,但久服補氣,而氣不長,則未經補氣之根也。

蓋真水為陰血之根,真火為陽氣之根,根本不立,氣從何生?乃以八味加鹿茸、補骨脂、五味子為丸,參湯吞服,於空心復以嫩防風三兩、酒煮取汁,拌炒黃耆一斤、炒黃白朮二十四兩、熟附子四兩,三味煎汁去渣熬膏,以人參六兩,收成細丸,日中食遠,白湯吞服四錢。

耆能升托,術能固中,參能補里,附能回陽,四味共劑奏功,何慮虛陷者不為振作發生也!服後精神漸長,下墜失氣,及氣逆上攻,皆為減退。

凡危症遇一醫療治,而醫療治一危病,皆前緣湊合,非偶然也。余丙寅在都年餘,積勞成病,且以葬親念切,急於南迴,屬因冗絆不果,每月朔日,問卜於關夫子前,無一不驗,至八月朔,得吉人相遇,本和同之簽。殊不能解,乃決意辭行而已,正在束裝。忽海昌翰院許老先生馳至,言趟老先生大病甚危,汝必療之,方可去也。

即赴診視,面赤如裝,不省人事,口多譫語,手足躁動,無寧刻,六脈洪大搏指,向因大貴人所用之醫,而亦服其藥,即其方乃柴胡、黃芩、陳皮、半夏之類也。幸其劑小,不能為害,殊不知真陰失守,虛陽上浮,神氣欲脫,手足無措,神明已亂,譫妄不省,補救尚虞不及,敢此清利以速其危,必得大用人參,方可立方用藥,眾皆疑信莫決,愈擔延而勢愈篤。

友人張子韶趙宅之西席也,學問甚優,而更知醫,見余所論甚合渠意,力主煎藥服之,每劑人參八錢、其藥熟地、麥冬、丹參、芍藥、茯神、遠志、牛膝、薑炭之類,然全家惶惶,皆有懼色,余夜半而思及前簽,恍然大悟,於斯驗矣。趙老先生之病可速愈,而余之南迴可果也。

正欣喜間,而子韶至,見余喜狀而問之,余述以故,吉人天水,主人之名姓也。人力不勞,將來不大費手也。事成功倍,笑談中余療愈此病,而南迴可必也。每日二劑,果數日後,漸見康強而愈,遣使送回,過蒙獎譽,贈我詩云:攜琴來帝里,郎鑑動公候,肱羨能三折,情方寄一丘,林成杏已滿,井在橘堪酬,郊外攀轅遍,飄然未肯留。

王府侍衛常公,乃浙省朱撫臺之令婿也。余甲子初夏入都部試,渠病甚篤,來延余視,詢之已病八旬矣。據云感冒得之,醫院投以發散、繼以涼解之藥,已五六十劑,粒米不食,每日惟飲涼水而已,下身寒冷而木,漸至胸腹皆冷而實,手足面目肌肉痛癢不知,語言無音,難以布息,醫院命以速備後事,渠舅朱老先生情劇,力延余視,按其脈沉微欲脫,勢不可緩,乃以人參一兩、附子三錢,早晚各進,保此一線之元陽,服後倘暫有煩躁無慮也。二三日間,果初服煩躁,漸即相安,數日後脈稍有起勢,而肢體之冷,亦非若前之徹骨矣。

乃以附子理中湯去甘草,早晚各一劑,令以溫米湯壓之,數日後又覺冷減,神氣稍覺清爽,乃早仍服前方理中,午後以濃參汁沖服去丹皮加牛膝、杜仲之八味湯,數日後骨節疼痛不堪,余曰:陽回冰解之象也,毋復慮矣。

照前調服半月,始能薄粥,後以八味去丹皮、澤瀉,加鹿茸、虎脛骨、牛膝、杜仲為丸,早晚參湯各服五錢、隨以加減十全大補湯送之,日漸輕強,粥飯喜進,兩月之後,言語漸聞有聲,然手足肌膚,尚未甚知痛癢也。

三四月後,始能坐立步履,年餘始能鞍馬,精神如舊,但每年數月,常患腹痛幾死,必服溫暖數劑而愈,且尺脈常微,自此病後,得女甚多而易育,得男甚少而難存,可見寒涼貽禍,不獨自己一身也。余勸以常服八味丸而安,久而生子。

九和典中戚宅室人,腹中有塊作痛,發則攻心欲死,上則不進飲食,下則泄瀉無度,群醫遍藥三百餘劑,一無所效,訪余求治,診其脈六脈沉細已極,右關尺似有似無,明系火衰土弱之至,腎家虛氣,上凌於心,脾土衰微,不能按納奔豚之氣,非溫何以散之?乃立一方,用炒乾熟地八錢,補水以滋土,炒黃白朮六錢,補土以固中,炮姜熱附各二錢,補火以生土,但中宮既有陽和之氣,而至陰實為納氣之鄉,更入五味子一錢以斂之,則主氣有根而不拔,元陽深藏而有源,不失臟為藏納之義,而腎尤為主納不出之司,故補氣者不知補來藏納至深主納之臟,則藥力一緩,必復渙散無歸,蓋四臟之中,心以虛靈為事,肺以輸降為功,肝以疏泄為能,脾以健行為用,其位其職,皆非克能藏納之地,是以五臟調和無過,則髒髒之氣血精華,何一不輸歸於腎?及其失調既病,而欲理氣調元,或補氣還元,及納氣藏元者,而欲舍腎,誰於與歸,愚見如此。

是以令服前劑,三日而霍然逾半,一月而全安,要知平人而至於病,必由於水火二家先病也。病至於人,必由於水火二道病極也。大至於危,必由於水火二氣將脫也。故小病或由於氣血之偏,而大病必由於水火之害,治之者舍氣血以治小病,舍水火以治大病,真猶緣木求魚,其可得乎!

工部李老先生相與最契,一日發熱,牙床腫爛,舌起大泡,白苔甚厚,疼痛難忍,醫用清解之藥,口舌腫爛益甚,數夜不寐,精神恍惚,狼狽不堪,按其脈,兩關尺甚微,惟兩寸少洪耳。余曰:龍雷之火,亦能焚焦草木,豈必實熱,方使口舌生瘡乎,蓋脾元中氣衰弱,不能按納下焦陰火,得以上乘奔潰腫爛。若一清胃,中氣愈衰,陰火愈熾,急為溫中下二焦,使火有所接引而退舍矣。

乃用白朮八錢、炮姜三錢、溫中為君,炒麥冬三錢,清上為臣,牛膝三錢、五味子一錢,下降斂納為佐,附子一錢一分,直暖丹田為使,如是數劑,精神漸復,口舌牙床腫者消而潰者愈矣。

正白旗左參領李公,年將六旬,患淋病二年,有時甚頻甚利而且速,有時點滴難通,急痛如刀割,肥液如脂膏,或成條紫血,舉家日夜不安,病人時欲自盡,訪余求治,叩其前服之方,有一醫立通利止澀二方,遇便頻利則用止澀,遇便秘塞則用通利,常將服通利之藥,忽小便已通利無度矣。將服止澀之藥,而小便已點滴難通矣。

病者醫家相依為苦,按其脈兩寸太洪,余皆無力,獨肝腎更甚,余曰:肝主疏泄,腎主閉藏,開闔自有專司,奚待藥力為用哉!今因肝腎俱病,各廢乃職,利則益虛其虛,澀則愈增其滯,惟為調補肝腎,則各效乃職而自愈也。

用八味加麥冬二錢、升麻八分、紅花四分,重用人參沖服,使清者升濁者降,瘀者化中氣一足,升降自能,肝腎既調,開闔得所,服之旬余,日漸輕強,後以生脈飲送八味丸四五錢,於空心午後,以歸脾加減服之而痊愈。

陰陽盛衰之道,誠為疾病安危之大關,況媾精化生男女,尤切陰陽之至理。余友金紹老,因晨瀉不已而就診,按其脈,兩寸關俱沉弱無力,兩尺沉微更甚,余曰:少年得此,不惟晨瀉小病難愈,更恐嗣育之間,多女少男矣。適伊許世兄偶至,亦索余診,其脈亦然,各道並連生數女而無子,余令以八味去丹皮、澤瀉,加補骨脂三兩、菟絲子四兩、五味子二兩,早晚食前各服五錢。兩友並即制服,半載之後,俱各生子,可見《精要》云:久服令人肥健多子,信不誣也。

都門海岱門外黃宅一嬰兒,甫及五月,忽發抽掣竄引,角弓反張,一夜五次,遇發則二便並出,額汗如雨,勢甚危急,延余視之,亡陽之勢俱備矣。詢其由,乃因常生重舌,屢服五福化毒丹,服後必瀉數次即愈,殊不知虛陽,肆進苦寒,脾陽下元虧極,肝木無養,挾火上乘,脾土益傷,虛風乃發,令以人參、白朮各一錢,熟附四分,三味煎服,服後安然靜睡,下午復發,隨服隨安,病家見藥之效,乃每日早進一服,精神日長,其病竟瘳。所以貴乎認病無差,投藥無誤,豈可以純陽之子執用苦寒哉!

庠生徐六御偶患瘧疾不已,熱時噁心,胸脹倍甚,醫用柴胡湯加草豆蔻,意以其痰食為患耳。孰知徐友素有鼻衄之症,今當壯熱之時,忽遇辛熱之藥,迫血妄行,潰湧數斗,昏暈不醒,冷汗如珠,四肢皆冷,脈微欲絕,余以獨參兩餘,煎汁半鍾灌之,始能吞嚥,再煎再灌,次日稍蘇,但呃逆不止,乃以溫補之藥,重用人參沖服,諸症漸平,精神漸長,但人參略少,呃逆便甚。凡八味丸、十全大補湯,早晚進服,將兩月而痊愈。

一李宅令郎八歲,病熱旬余,發散和解,苦寒之劑,俱備嘗而皆不效,勢日危篤,延余視之,形肉枯稿,牙齒堆垢,厚而焦黑,唇舌燥裂,耳聾目盲,遍體疼痛,壯熱無汗,譫語煩躁,及診其脈沉微欲脫,陰寒之脈也。余曰:此釜底無火,假寒乾燥之象,上之假熱,由於下之真寒也。

乃重用人參、熟地,少加附子壯水益火之劑,重培陰中之水火。服後而熱退,至夜半而思食,次日其脈更虛,但神氣稍覺清爽,乃倍進前藥三四劑後,燥槁之勢日消,困頓之勢日減,飲食漸長,精神漸生,危篤沉疴,不十劑而痊愈。

庠生王慎瞻,平時用心勞神太過,偶日遠行勞頓,途中所食冷麵羊肉,歸家胸中疼脹不堪,醫所用者無非山楂萊菔子枳殼厚朴之類,為肉面起見,立方而已,服之而益甚,漸至心如壓扁,昏暈悶絕,少減則蘇,群醫不效,乃延余治。余曰:食乃有形之物,惟入腸胃,滯則為脹為疼,著而不移,豈有有跡之物,而能升降胸次乎?蓋胸為心肺之部,止受無形之氣,不能藏有形之物也。

具六脈弦細而數,身不熱而語言無力,皆非傷食之候,乃積勞元神大傷,無根之氣,上逆於心,以致脹痛不堪也。當以塞因塞用之法,乃以棗仁、乳香、硃砂為細末,新剖豬心血為丸,用人參五六錢,煎濃湯送服,少頃令以蓮子煮白米粥壓之,奈病人苦幹疼脹,能藥而不能食,尊翁乃欲跪而求之,病人勉吞粥半碗,如是數日,疼脹漸減,繼而胸膈自覺甚空,雖多食不飽,爛肉乾飯,飽食多日,究竟大便,所出無幾,病家始知平時勞碌太過,臟腑脂膏耗竭,致如中消之勢,食物入腹,消爍無餘,所以入多出少,從前之疼脹,乃脫氣上浮之虛脹也。

寶坻崔姓,六脈沉微,身熱四肢逆冷,發狂譫語,連夜不寐,口渴浩飲,二便俱秘。余曰:陰伏於內,逼陽於外,因津液不行,故小便秘而口乾渴,非實熱也。因穀食久虛,故大便虛秘不通,非燥結也。若不急為斂納,則真陰真陽並竭矣。乃用熟地、炒麥冬以壯金水,炒白朮以托住中氣,牛膝、五味子下趨藏斂,製附子以引火歸源,另重用人參煎汁沖服,不三劑狂定神清,思食而愈。又保定府王姓,症候脈氣固前,但更兼泄瀉不止。

余曰:脾腎兩敗,火無所藏之地,蓋火之所藏,在水土之中也。急用溫補中下,使龍雷得所藏之宮,乃重用白朮直固中氣為君,人參保元接續為臣,炮姜暖中以助健行,五味子酸收以使閉藏,並以為佐,附子下走,氣猛溫中,性雄為使,又恐下走太速,中官不受其益,入炙草少緩於中。如是三四劑,諸症漸平,神氣清爽矣。

然此方不用熟地、麥冬者,因有泄瀉走泄陽氣之端,恐略滯陰寒之味,則炮薑、朮附補陽之力反緩矣。何前方不用炮姜炙草者?蓋欲熟地、麥冬滋補真水。若兼炮薑、炙草中宮之藥,則不能達下,且熟地甘溫濡潤之品,雜入辛熱,炮薑、炙草溫中之藥,則不但濡潤滋腎之性全失,而熟地毫無著落矣。故地黃丸從無加芎歸、炙草、炮姜也。

前方二者,一以專補脾腎之陽,一以兼救脾腎之陰耳。

凡論人元氣,不拘在老少強弱,全以脈氣為主。余治佟府母子俱病甚危,皆以不省人事,其母年已六旬有餘,外雖糊塗,獨尺脈有根不疾不徐,余曰:形體雖困,然先天稟受根本甚厚,尚有發生之勢,當無虞也。但脈氣不熱不寒,則藥亦不宜偏寒偏熱,僅以人參五錢,煎濃湯飲之,和平保元,扶助發生可也。日進二次,繼以粥湯,服三日而始故,病家復有勿治之念矣。

余曰:五臟之傳,七日而始遍,今才三日,未調其半,遽望效乎,再強三日,漸覺甦醒,日漸康強而愈。其令郎年止三十,奈平素兩尺最微,此時發熱數日,醫者始用發散不效,繼以和解亦不效,投以寒涼復不效,日漸昏倦,咽燥口裂,語言譫妄,睡臥不寧,便溏遺,面赤慘黯,其脈兩寸洪數,關弱而尺微已極,余曰:此勞傷發熱之症,夫勞能傷中,力極傷腎,不為甘溫,以斂浮越之陽,反用發散和解寒涼,則上焦之元氣得發散而愈虛,中焦之元氣,得和解而愈弱,下焦之元氣,得寒涼而愈浮,今若不為托住正氣,按納虛陽,其可救乎?乃用人參保元,熟地滋陰,白朮固本,三味為君藥,炒燥麥冬,用為舟楫,且飲氣之主以注於腎為臣藥,牛膝下引,五味子斂納為佐藥,製附子直達丹田為使藥。

如是數服,漸得清爽,月餘而愈,老者平補效速、壯者峻補效遲,可見元氣稟受不同,不在老少分也。

都門景姓室人,年近五旬,中風已五六日,汗出不止,自而口噤遺尿無度,醫皆以為壞症棄之,來延余視,診其六脈雖甚微,而重按尚有不疾不徐,自然之勢,此即胃氣也。余曰:遺尿本為當時脫症而為壞候,若多日而不尿,有是理乎?坐視數日而不脫,斷非絕症也。投以參附湯二三劑,日漸輕強,後重服溫補而愈。

信乎真水真火,實為生人之本,而為絕處逢生者也。余媳向患吐血夜熱之症,自受娠以來,八味丸加牛膝五味子者日服勿間,及至臨月,無如胞水已下,數日而未生,余按其脈,六脈洪弦而帶堅體,此陰道枯槁已極,何能流通生育乎?投以補養血氣催生之藥,脈候如故。余曰:真陰真陽真氣虧極,泛行調補氣血之群藥,功力不專,不足濟其至虧至要之處也。

乃單以熟地三兩,濃煎投服,日進三次,脈始洪緩而軟,但坐產數日,子母精力俱乏,故胎氣竟不運動,毫無下達,穩婆眾人疑以為死胎矣。余以人參五錢,煎湯一鍾,細刮肉桂最紫最甜最香者為末錢余,調入參湯服之,服後腹疼,胎下少許,又服又然。

如是者連服三四劑後,始能得生,其子既下,啼哭聲許而不動,眾亦以為難生者矣,置之地間,適太陽光照,噴嚏聲啼而活,猶火鏡之晶光在內,始能借太陽相射,便可從無形而化有形也。更悟《養生篇》曰:火傳也,不知其盡也。自古及今,只是此火,火傳而命續,由乎養得其極也。

海昌陳又老,以鄉試在都,適患紅白痢甚密,延余診視,兩寸略洪,兩尺左關甚弱,舌有黑苔,余曰:肝不能疏泄,腎不能閉藏,宜痢症之重密,不待言矣。且真陰虧極於下,真津燥槁於上,水乘火位,故赤舌變黑也。若服黃連益增其害,不意是夜果有以香連進服,服後痢更無度,困頓將危,乃復延余治。

余以八味湯大料,用人參沖服,漸得輕強,調理月餘而痊愈。

凡百病,須憑脈用藥,不可拘執一方,泥於常法。如婦人妊娠之後,倘以古方條芩、砂仁為事,奈近人稟受多虛。若脾元不足,六脈沉微者,而用條芩,則脾虛且寒,胎欲下墮,焉可得乎?倘腎陰不足,六脈洪數者,而用砂仁,則水枯金燥,胎欲長養,焉可得之?試思古人傷寒門中,妊婦大便燥結,裡實熱甚者,亦用酒製大黃轉藥,但兼四物以護之,則無損於胎矣。

蓋以大寒大熱之病,客之於身,不急為除去,反足以損胎,因所因而投之,則有病病當,似乎有礙於胎,而實有益於胎,但中病即已,毋過其制,《經》所云:有故無損,亦無殞也。《經》注:上無殞,言母必全。亦無殞,言子亦不死也。又曰:衰其大半而止,過者死,此之謂也。

常治一婦,妊娠三月而大吐,兩月有餘,藥食俱不能受,六脈沉微已極,余竟照脈立方,以人參五錢、白朮四錢、炙甘草一錢、炮薑、製附子各一錢五分,投之數劑而愈,胎竟安然。更有寸強尺弱,腹痛晨瀉,虛火上炎,口乾煩躁,飲食難化,腰疼腿軟,上熱下寒者,輕則八物腎氣丸,重則八味地黃丸,服之乃安,子母俱壯,是所謂應犯而犯,似乎無犯。若泥於桂附墮胎之說,執而不用,反以苦寒,不亦誤甚,合宜而用,藥不執方,誠格言也。

況補陽而重用參朮為之主持,則乘載有力,其熟附惟順君藥,溫補脾元,焉能自展墮下之力哉!且脾喜暖而惡寒,若久為陰寒所困,即胎元亦無生色,今得暖劑救援,則脾困得解而健旺,胎亦籍此而有主機矣。至於六味八味二丸,胎悶用以補陰補陽,醫實諄諄言之詳矣。況丸者,緩也。

日漸吞服,臟腑習又為常,且有地茱重味陰藥護之,而桂附惟有煦濡長養上奉之益,焉有傷胎墮下之虞,惟脈洪大有力,血熱胃強為患者,當從條芩、縮砂、益母之類,而辛溫之劑,又宜切忌矣,百病皆然,豈止胎門如是!蓋極寒極熱,極補極攻之藥,用之得當,俱可救矣。用之一誤,俱可殺人。

但假熱假實之症,誤投寒涼攻削,則殺人立見,莫可挽回。假寒假虛之症,誤投辛溫補益,則惟增熱燥煩悶,不至於死,更以涼解,即見其效也。故古哲有不足之法治有餘,則可以有餘之法治不足,斷不可之謂,良有以也。

大興縣張公有令親,久痢甚危,一日昏暈數次,來延余視,診其六脈俱微,余立方以參芩、歸芍、白朮、肉桂、五味之類,傍醫以其積氣未盡,恐加補益,則補住積氣為論,余曰:吾聞壯人無積,未聞壯而反滯也。若欲遲遲而後補,今每日昏暈數次,恐遲遲欲補,已無受補之人矣。張公笑而諾之,二三劑後,精神強而痢疾亦愈。

銓部談老先生,候選而病於貴老師許御史寓,病熱數日,神困脈微,乃勞傷發熱也。一醫以為傷寒,投以發散,禁其飲食,日甚危篤,來招余視,按其脈弦窠無力,非傷寒也。乃先以濃粥湯半碗進之,先生曰:香美甚甘,飲後目亦頓覺清亮,然許老先生勿知也。余急歸寓,私以歸脾湯進服,令薄粥以繼之,三四日後,神氣頓復,嗟嗟!世間頭疼發熱,便為傷寒,而克削餓死者,不知其幾矣。

副總韓老夫人,患瘧甚重,壯熱無汗,六脈洪大而空,余曰:汗生於陰,腎主五液,今六脈有陽無陰,豈可更杆,以促其孤陽亡越乎?余以八味加牛膝、五味子,每劑納熟地二兩,煎碗余,浩飲之,滋水即所以發汗也。果大汗而愈,後以十全大補湯去川芎、甘草,加棗仁、五味子,以生地換熟地,調理數劑,而精神大長。

養心育脾和肝清肺滋腎補榮益衛膏滋丸方按

凡五臟之精華,輸歸於腎,故《經》曰:五臟盛,乃能瀉,是以五臟各有精,隨所用而灌注於腎,腎不過為聚會關司之所,當其接內,則三焦內外上下之火,翕然下從,百體玄府,悉開其滋生之精,盡會於陰氣而躍出,豈止腎所藏而已哉!然精生於血,血少精何以生?夫心主血,故曰:無子責乎心,發白責乎腎,是以重嗣育者,不獨補腎,猶宜養心,不但養心,更宜調和五臟,使五臟精氣常盛,而腎家之充溢裕如也,設四臟燥槁不榮,將何物以輸歸於腎,故心屬火而配離,離者陰也。心中之水,乃真水也。

腎屬水而配坎,坎者陽也。腎中之火,乃真火也。心者互為其根,陰陽互為其用,既濟之道一得,氤氳之氣方凝,胚胎之象成矣。今老先生右尺重按無力,是命門真陽既已不足,左尺不沉不石,是天一真水復已空虛,八味之水火併補,對證必需之藥,何陰虧已極,宜另以熟地斤余熬膏八兩,代蜜為丸,空心吞服。

書云:久服令人肥健多子,信非虛語,但心陰亦甚不足,而肝榮中氣,並未有餘,腎將何以輸納,以充其用哉!晚間食遠,再為養榮益衛,五臟並滋,一補先天之不足,一助後天之發生,將見氣血日長,螽斯衍慶自可必也。陳方於下。

嫩黃耆,同人參補氣以為君,使陰從陽長,令無形生出有形,四兩,蜜水拌炒;當歸身,養血宜血,使榮分調和,從氣生髮以為臣,三兩,酒拌炒;酸棗仁,赤色象離,香氣入脾,酸性入肝,故能寧心益肝,兼養脾土,當歸共劑,則當歸養三臟之血,而棗仁益三臟之氣,用以為臣,五兩,炒熟,臨煎搗碎;熟地黃,重濁象地,甘溫養陰,既滋天一真水,復潤諸經燥槁,且同白朮共劑,則白朮補脾元中氣,以存土德之燥性,熟地滋脾陰,柔潤以助土德之化育,一燥一潤,土得為萬物之母亦以為臣,六兩,銅刀切片;雞腿白朮,馨香和平,得天地之正氣,甘溫氣雄,補脾元之中氣,書贊術云:味重金漿,芳逾玉液,百邪外御,六腑內充,察草術之勝,速益於已者,並不及術之多功也。更欲其潤,以乳拌之,且與熟地、白芍共劑,則熟地既專功壯水,復滋脾土矣。

白朮專補脾家之陽,白芍專補脾家之陰,使土強而不燥,則濕潤化育之功可得矣。用以為臣,四兩,人乳拌透,曬乾,炒黃;遠志肉,抱心而色黃,故能寧養心神,因生脾土,味辣而兼淡,故能祛逐濁陰,真精乃生,辛散以涎,使心舍虛靈不昧,下濟腎氣,使真精藏固無遺,用以共劑心、腎、脾三經之藥,彼此互效成功,故用以為佐,二兩,先用甘草煎取濃汁,去甘草入遠志在內,煮去辣水,曬乾用;制麥冬,腎為先天,脾為後天,故脾腎兩經並宜,相須補益矣。然虛則補其母,母強得以生子也。

虛則補其子,子虛恐竊母氣也。且水虧金愈燥,金一燥而水愈虧,子母失,相生相顧之義矣。故同熟地、白朮共劑,則上可以承母氣而不竊,下可以生子氣而有餘,但性略寒潤,不能脾肺兩兼,故用老米拌炒,去其弊而存其功,兩經俱受其益矣。

亦用之以為佐,三兩,用炒黃老米同炒燥,去米;白芍藥,甘寒入脾,酸斂入肝,既佐當歸以和肝榮,復佐白朮以養脾陰,贊助之功,得力補益之勢益彰,用以為佐,二兩四錢,蜜酒拌炒;杜仲,前藥既已大補營衛於中矣。

然氣血既充於裡,可不令其運行經絡,使其筋骨強健乎?且五臟既盛,可不令其輸歸於腎乎?故用杜仲,且能運行補益筋骨之間,復能接引諸藥,深達至陰之所,且同續斷更能調和補續於骨節之際,則身體輕強必矣。

三兩,酒拌炒;續斷,熟地專補腎精,杜仲專補腎氣,且調補於筋骨之間,續斷專調理於骨節之內,相須並用,骨節經絡之間,並受其益,用以為使,三兩,酒拌炒;明牛膝,引諸藥強壯下元,且使濁陰下降,則清陽自能上升,但恐走下太速,酒蒸緩之,故用以為使,三兩,酒拌蒸,曬乾,焙;蓮子,清心而補心,健脾而固腎,煎湯和劑,則諸藥功效更臻。

上用蓮子二斤,去心、衣,清水煎汁,三十餘碗,去蓮肉,入前藥,煎取頭二汁,濾去渣,熬濃膏,收入後三味,為細丸。

揀人參,峻補元神,功力既大,不寒不熱,性味平和,故扶危救絕,誠能挽功於頃刻,而補虛益損,更能久服於常時,可陰可陽、隨用俱捷,可寒可熱,憑佐異功,今用以為君,和黃耆培元於表裹,和歸、術補益於陰陽,協棗仁以寧心,同熟地而滋腎,所向皆宜,五臟並益,五兩,研極細末;白茯苓、茯神,苓、神共用,取苓之淡滲,佐白朮以育脾,神能固守,佐棗仁以寧心,木一性二功用便殊,併為佐,各三兩,研極細末。

三味共研極細末,和前膏為丸,臨睡白湯送下四錢,或大丸細嚼津液送下,或白湯化服均可。

左春坊胡老先生,年將六旬,抱病幾月有餘,藥石寒熱,攻補雜進,而症亦為藥所變幻,虛虛實實之間,幾莫能辯。招余診治,按其脈六脈洪大有力,似非陽虛也。卻乃時當暑月,汗出惡風,凡飲食如故,精神日疲,痰多鼻塞,半年以來,糊塗過日,余曰:此陰虧不能斂陽,以致陽浮陰散,清濁不分,邪火消穀,生痰不生血,理宜僅為養陰,則陽有所依,投以六味,加鹽水煮橘紅、麥冬、五味子服之,不三劑而精神清爽。

適余回南,先生囑之曰:沉疴十月,三劑回春,但余尚未有子,望定丸方可得子者惠之,感更不朽。余曰:純陽之脈,投以純陰,陰陽既和,生子可必,只須六味丸加麥冬、五味足已。先生視為平常而置之,後半月精神復疲,乃照方煎丸並進,精神復旺,且房事漸覺有力,乃異而珍重服之,至三月餘而如夫人已受娠矣。

無如其寵受娠之後,覺得口淡異常,五味遍投,莫之能解,胸中煩亂之狀,莫可言喻,適餘次年之都,復招診治。余曰:左尺有神,但兩寸右關太洪,此精華下陰,惟宜養陰濟之,當無害也。

無如舉醫謀視者,接踵而至,有以為癖血凝滯者,俱議疏通,餘力阻之,漸至五月有餘,懷雖稍長,按之甚軟,且倏左倏右,腰間帶動,當腹毫無影響,如夫人亦以為斷非胎氣,遍請諸醫,懼云痞癖之類,復欲攻下,余復力阻之,至九十月間,腹雖更長,然其候其狀仍如故也。

諸醫皆以為鬼胎怪胎,必欲攻削去之,余復再三力阻,延挨數日之後,一日肚腹不疼,而忽欲產矣。先生招而怨之曰:肚痛生產,此其常也。今不疼而產,一怪也。且左腰一動,右腰亦然,中間毫無動靜,二怪也。且至今尚能覆臥,肚大而軟,按之毫無形跡,口淡異常,三怪也。

有此三怪,不聽群謀而去之,致有今日之患生,勢必母命難保,皆先生之賜也。余曰:余但知其脈不知其他,況果熟香飄,瓜熟蒂落。熟極而下,不疼而產,此亦常也。軀脂豐溢,胞水有餘,故當臍不顯兩腰跳動,非胎而何?日生之精,下陰胎氣,胃無真津,故覺口淡,何足怪焉!正爭論間,群僕婦爭前出而告之曰:果生一相公矣,當無怨也。先生跪而謝之曰:起我沉疴,身受益矣。

保我後嗣,澤及先矣。

總憲蔣老先生之八令孫,當五月而出痘,痘不甚密,但稟賦先天真陰真陽兩虛,體肉㿠白,當此天令,陽氣浮表,壯熱潰汗不止,四五朝來,痘反退縮平陷,昏睡驚惕,余曰:壯熱者,陽在外也,潰汗者陰外泄而陽愈竭也。

若不斂納真陰真陽,何以為鼎竣成形,及將來滋潤充灌之用?況孤陽而不重滋陰分,何以斂其浮越?滋陰而不兼補陽,何以導其歸源?但真陰真陽既虧,而中氣之久虛,不言可知,若不託住中氣,即藥力亦難運行,精神何能歸復?但浮越之虛陽,必仗酸斂之功以收之,則真火如天與日之力益壯,其為陰翳血肉之痘瘡,不發而自起,不攻而自潰,或以酸斂為疑。

乃陳此理而竟服之,不逾時熟睡身涼,汗收神爽,痘起思食而愈,其方熟地八錢、雞腿白朮乳拌炒黃三錢、牛膝二錢、麥冬去心炒燥二錢、五味子四分,上肉桂去盡粗皮六分,水煎一鍾食前溫服。蓋內有肉桂得五味一斂,則桂走血達表之力益大,何慮陰翳之毒不起發乎!

寶坻趙太先生,年七十二歲,抱病兩月餘,諸醫不能療,且不能識,乃延余視,其病右頰腫硬,連及頤項耳後,一片堅實,不熱不疼,醫治七十餘日。凡解毒攻托,敷貼熏洗總無一效,漸至口內出膿,牙噤不開,飲食少進,精神日衰,脈則洪大而空,余知為氣血大衰,陰寒所聚,書即所謂石疽是也。不得陽和,何能外解?內潰日久,穿喉破頰,莫可療矣。

況書云:老人氣血衰者不治,乃用豬脂搗爛,入肉桂細末,蔥頭食鹽杵勻,厚敷患處,使脂膏以治血肉,不無同氣,易於相應,蔥能透竅,鹽能軟堅,桂能鬆動血分,油能浸潤皮膚,內則空心生脈飲,送服八味丸,食遠,以參耆歸芍、苓朮薄桂、金銀花角刺之類,使真陽一得,陰寒自解,氣血充和,自能逐毒。

如是調理三五日,冰硬者熱軟,漫腫者高聳,木者疼痛,紫者紅活,飲食日進,氣血漸長,驅毒外出,久凝久瘀之血肉,無可容地,消者消,腫者腫,膿者膿,不再旬而痊愈。可見諸病全以水火為根,氣血為用,而膿腫之成,舍水火氣血,將何以為攻托釀膿之具,成實收功之用哉!

寶抵中堂杜老先生六公郎,年十九,夏月病篤,來請余治,按其脈有時洪弦而尺弱,有時弦細而尺緊,乍寒乍熱,兩耳之下甚腫而疼,足亦微腫,語言無力,飲食入口即吐,若靜臥則吐勢少減,如少運動,則嘔噦便來。詢其得病之由,因暑天偶雨冰雹,駭而出視,背上受寒,隨即發散不效,次用和解復不效,繼用清熱之劑,內有黃芩、山梔者,服後即吐,噁心嘔吐之端,從此而始,莫可御矣。余始知為藥之誤也。

蓋暑天而能感寒,則中表之氣不固可知,況中堂六十一歲所生之公郎,先天稟弱之薄可知,膏梁嬌養之子弟,腠里筋骨之柔脆可知,只宜溫中調理,縱有感寒而自散矣。況書曰:風則散之,寒則溫之,以風傷衛而在表,寒傷榮而在裡,今不用溫中而用發散,則於感寒無益,從令中氣益虛,寒鬱火升,乘於空虛之地,乃兩耳之下漸腫及頰,誤為實火,濟之寒涼,釜下之火既浮,中宮之陽復損,尚堪延納飲食乎!書曰:凡自陰經受寒,即真陰症,非從陽經傳來,便宜溫之,不可少緩。又曰:內傷多,外感少,只須溫補,不必發散。

又曰:正氣得力,自能推出寒邪。如此等語,皆治虛症受寒之要法,奈何未之用而及此也。以今日之病而論之,即所謂新病喚出舊邪,標病而打動本病,理當用上病療下之法,況欲溫以散寒,則無寒可散,欲溫中開胃,則耳頰之腫痛為礙,欲滋陰以培本,則中脘之道路壅塞,計惟有峻補真陽,以達於下,重滋真陰,以繼其中用八味加牛膝、麥冬、五味作大劑,衝入人參濃汁,以助宣壅之勢,連進二劑,無如服後,少頃即吐。凡即米飲均不能受,何況異味之藥餌乎!要知寒涼傷中極矣。

無如病勢虛極,不能久待,乃連夜以人參、炮薑、附子為末,以焦白朮熬膏,略入薑汁和勻為丸,少少參湯吞服,幸一二服俱不吐出,頃而腹痛大便矣。余竊喜曰:氣能下達,吐可減矣,早晨仍以昨煎方作大劑,沖參湯飲之,幸亦不嘔,如是日進二劑,人參兩餘一日,第二日可進薄湯米飲,三四日後可進薄粥矣,余乃令早晨以人參五錢,作生脈飲,送服八味丸,粥後食遠,仍以八味去附子加牛膝、麥冬、五味者,作大劑沖參湯服之,申酉刻照前方又一劑,七八日後可能吃飯半碗矣。後以地黃歸脾二湯加減,相須間服,調理半月之餘,諸症漸退,精神日長,飲食倍常。

候選楊老先生,吐血之後,大渴不止,兩寸脈洪,關尺並弱,此陰血暴亡,臟腑失養,所以津液燥槁,陰火上炎,名為血渴也。余用熟地三兩、麥冬五錢、五味子一錢、附子二錢。濃煎二碗代茶飲之。如此一日三劑。始能渴止,而寸脈和平,漸思飲食而愈。

若以胃火為患,妄用石膏梔子、芩連,反激陰火上炎,耗竭津液,益增煩躁喘渴之患矣,故喻嘉言曰:夫人之得以長享者,惟賴後天水穀之氣,生此津液,津液結則病,律液竭則死矣。故治病而不知救人之津液,真庸工也。

內閣部堂彭老先生之二令孫,年三歲,忽一日發熱延治,余見其雖初發熱,神氣困倦,脈按無力,肌肉㿠白,面頰微紅,體雖熱而久按則和,身有微汗,已知稟賦最薄,外感輕而內傷重也。書曰:外感少,內傷多者,但補其中,益其氣而邪自退,不必攻邪,奈病家必欲發散,余不敢應命而退。不意余回之後,渠家飲以蔥頭湯半鍾,以薄棉被覆之,令其邪從汗解也。

無如自後潰汗不止,四肢不收,面青目閉,乳食不進,時刻咬牙,或以慢驚,或以為慢脾,俱立方而不敢下藥,咸以為壞症也。所用之藥皆天麻、膽星、鉤藤、半夏、殭蠶驚門之藥也。余視之云:此藥非以治此病也。此乃先天源已不足,今當外感少內傷多,理當溫補之症,而更汗之,則陽亡矣。

所以四肢不收,僵臥不醒,汗者,血也,汗血潰亡,陰耗竭矣。牙屬腎陰,今咬不止,腎將敗也。急當重滋腎水之中,以補真陽,衝入參湯,庶可保全,否則斷難為力矣。余以八味去附子加牛膝、麥冬、五味作湯,沖以人參三錢,無如彭老先生疑其藥劑太大,人小不能抵當,必欲減半,內肉桂止四分,人參止一錢五分,余不得已勉從其命,服後而竟安然,咬牙頓止,至下半日,咬牙諸勢仍然發作,余曰:此藥小力短之驗也。

乃令以所減之半劑補之,服後而其效如響,次日病家膽氣已壯,乃仍照方大劑調服,三四日後,咬牙全止,始能手足移動,口能吮乳,然舌尚無力。如是調理半月痊愈,可見內傷認作外感,蔥湯薄被,幾致傷生,何況元神發散,克伐寒涼者乎?純陽之子尚然,何況元陽殘敗者乎!

總憲蔣老先生三嗣君,精神素弱,才犯吐血陰虧之症,調治初愈,忽遇天明夢遺,又作大吐不已,六脈沉細甚微。余曰:夢遺俗名走陽,今天明走陽,陽更傷矣。大吐不止,又亡陽矣。急以附子理中湯,去甘草投之,無如到口即吐,又以白通湯調人尿與之亦吐。都中諸醫遍請診治,所用之藥不出四逆、理中、白通湯類,無如點水滴藥,俱不能受,沉困數日,上不能入,下不能出,雖有良方妙藥亦無補也。

適有敝門人羅丹臣在寓,進西洋藥酒一方,神治關格吐逆之症,余細察之,內皆一派純陽之藥,可以破格陽之陰盛矣。況內用燒酒為煎。凡諸水諸酒,皆能吐出,獨燒酒力猛卒烈,到口直透丹田,無可吐出者,立方之心,可謂周而備矣。照方制服,竟安然而受,從此參附峻補之藥,俱能陸續漸進,調理而愈。

如此良方不敢自秘,敬陳其方於關格門內,幸尊生者珍之。

正藍旗於太老先生,乃謙恭仁厚之長者也。向為刑部郎,因患偏枯之症,右臂浮腫,或麻或痛,兩足艱於步履,乃退歸靜養,無如嗣君止一,而早年出仕,太先生居家勞碌,且待人接物,性最多情,即余在都,甚叨其愛,以致心神中氣日虛,浮腫諸症,因循如故,醫者請謁,謂痰謂火謂風,無非清涼消克發散,余每在旁爭曰:脾虛不能健運,津液凝滯為痰,且水不歸源,腎陰愈槁,可消之乎,脾陽不能充達四肢,以致臂腫腳軟為麻為疼,可散之乎,陰水不足,龍火上乘,真陽益衰,火不生土,以致脾腎皆虛,可寒之乎,奈太先生輕聽術士之言,常常以身試藥,一日忽昏迷不醒,痰喘潰汗,六脈沉微,乃促余診,余曰:中氣久虛不為峻補,反肆克削一但水落石出,大虛之症全現矣。急為挽救,緩則無濟於事也。

乃用人參六兩、炒黃白朮四兩、生附子一隻,去皮薑汁炒水煎一碗灌之,汗漸收而脈漸起,痰喘定而神始清,謹慎調補,一月而痊愈,自後太先生始悟至理。凡痰因火上,則用八味湯加牛膝五味引而歸之,歸之之後,則以歸脾湯去木香,加肉桂五味子以調補之,每日早晨十補丸寒暑勿間也。

如是調理年餘,不惟步履輕強,精神健旺,且喜更得一子,而骨格神氣亦甚壯實,余見而甚喜,謂太先生曰:此小公郎實兩年桂附之力也。

一汪姓兒年九歲,因驚癇屢發抽掣,語言不清,勢甚危篤,來請余治,按其脈堅弦,久而無力詢其由,乃曰:痘後未久,因跣足園中走動,忽腳面浮腫,疑其外染草露之毒,乃服清涼解毒數劑,漸腫至腿,以為水腫,乃服五子五皮飲數劑,忽一日僵臥卒倒,乃成驚癇之疾矣。余曰:此非驚癇。

痘後氣血大虛,所以腳腫,誤服清涼,乃腫至腿,復加滲利削伐,所以虛火上乘,無故卒倒,猶大人中風症也。惟宜峻補氣血,調益中氣,佐以舒經活絡之藥,乃用當歸、白朮、芍藥、煨天麻、熟地黃、茯苓、牛膝、金銀花、秦艽、熟附子之類,三四劑後,其勢稍緩,乃以前方沖人參湯調理一月而愈。

甚哉!用藥之不可少誤也。所云差之毫釐,失之千里,趙少辛形甚肥壯,而中氣甚虛,且年老乏嗣,所以心氣既虛,而求子之念更切,其腎家真陰真陽虧損,不待言矣。適夏日患瘧,醫者發散和解不愈,復以補中益氣湯調補之,亦不應,發時寒熱大作,喉如齁鼾,臉紅喘促,出多入少,其脈寸關豁大,而兩尺甚微,勢甚危困,而來延余治。余曰:諺云,少不可弱,老不可瘧,益以少年欲火正旺,陰水愈虧耳。

老年氣血中氣衰微,不能任其大寒大熱凌虐之狀耳。況真陰真陽虧損,則猶樹之無根矣。焉能當其疾風暴雷,龍騰水湧之勢耶!常多出其不意,一時暴絕,理直大補真陰真陽,仍佐下歸斂納封藏之藥。如八味加牛膝五味子為穩。若補中益氣,恐益令孤陽上浮,陽亡於上,陰絕於下,便有不測之患,況以陰虧陽損之軀,而犯陰竭陰浮之病,復當陽浮陰耗之時,升浮之藥,斷非所宜。

奈病家與醫者,均以熱天熱病,畏投桂附,補中益氣,先哲良方,必欲進之,余甚怏怏而返,果服之後,喘促愈加,夜半而逝。

山西翰院馮老先生,余之通譜老叔也。有三令孫年三歲,平時面色㿠白,囟門寬大,顱骨開解,余勸以服藥調理,叔以為無病忽之,未幾隨母歸寧於外祖侍講田老先生家,無故一夜忽發微喘,不能睡倒,抱起稍可,至第二三日,雖抱起而喘急不減矣。漸漸喘勢愈凶,出多入少,兩腿進急,乃即送回,招余視之,已知根本之病發作矣。

理直用病上療下之法,恐以純陽之子為執,不肯輕服是藥,則無治法矣。不得已從權設詞云:喘以多日,肺已虛矣。虛則補母,理之常也。宜以人參錢余,配生脈飲作湯,化服啟脾丸一大丸,當漸愈也。

余急歸寓,以八味丸杵作大丸代之,服後其喘日減一日,四五日後喘症悉平,精神倍長,叔喜而索余之啟脾丸方,余笑而不語,索之愈急,乃不得已白之,叔甚駭異,復曰:如果八味丸,我家藏尚有,可服之否?余曰:方同力同,何不可服,乃日以一錢五分生脈飲化服。如是兩月,囟門與顱骨俱為長滿矣。

時二令孫滑泄半載,肌肉瘦削,脾胃之藥,備嘗無效,乃出余視。余曰:久痢不已,脾胃之中氣固虛,而腎家之下元更虛,閉藏之司失職矣。當勿事脾而事腎可也。亦以八味丸,用人參炒老米,同煎湯化服,當自愈也。

幸以余言是諾,照法服之,不一月而痊愈,可見用藥引子亦不可忽,同一八味,一用生脈飲,引至金木二臟而陰生,一用人參老米湯,引至脾腎兩家而陽生,奏功回別,故曰:引子,古人因義命名,今人何不顧名察義。

刑部郎王老先生,疝痛甚危,按其脈左,三脈弦洪而數,乃陰甚不足也。右關尺洪大,而重按有力,此膏梁酒濕太過,房勞真水消亡,任其濕熱下流,木失所養,筋無所榮,濕熱內攻,陰寒外遏,乃激其木性郁遏之火,所以為疼為脹之莫可忍也。余以熟地二兩、山茱山藥各二錢。

滋其肝腎,丹皮三錢、茯苓二錢、澤瀉一錢五分,滲其濕熱,橘核三錢、疏其木鬱,製附子一錢五分,鹽酒炒褐色之,黃柏一錢二分,使寒藥為熱藥之嚮導,由是外寒散,內熱除,真水生,雷火息,而疼脹乃瘳。

人身之腹中和暖,萬物食入則化,清升濁降,氣血沖和,百達調暢,可得長生者,皆仗此丹田一點元陽運化,而為之也。若無一點元陽,則腹中冷矣,人不能以有生矣。故夫感寒中寒直達於裡者,以見里無火也。火即元陽也。書中並云:即須溫補,不可少緩,以示元陽既虧,外寒復湊,幾希之火,不急為溫補以保之,則為陰寒所滅甚速耳。

奈何世人竟以風寒二字,連串稱呼,認作外感有餘之症,始而辛溫發散,繼而疏利開豁,終以寒涼清理,不論陽風陰寒,不究邪正虛實,不詳火之真假。如是治法習成故套,不惟古人備藥以衛生,今人用藥以傷生,良可嘆也。余治成章號唐友,忽然左足左手骨節疼痛,漸至勢如刀割,旦夕呼號,繼而移至右手右足皆遍矣。

醫用祛風活絡之劑,而懼不效,見其口燥咽乾,誤作流火,投入涼藥,幸而吐出,神氣疲睏,六脈洪弦,延余視之,余曰:要知筋骨中滋養充足,則血自榮於脈中,氣自衛於脈外,繼有強邪,何能深入?今脂膏不足,筋骨失其養矣。血氣久虛,榮衛失其職矣。試不思目得血而能視,掌得血而能握,足得血而能步,人身上下大小,何物不仗此血?而各效乃職。

今無此血,則百職各廢,任其虛火沖爍,愈疼而火愈升,愈升而疼愈甚,叫號傷氣,忍痛傷血,氣血日傷,必至麻木癱瘓而後已。惟宜大用熟地、當歸、白芍養血之藥為君,以金銀花、秦艽風中之潤藥為臣,少借風勢以達藥力於筋骨,以牛膝、續斷、杜仲之類為佐,使以調筋骨忍痛受傷之所,更用桂枝松節為引,以鼓舞藥性橫行於兩臂,後疼勢稍減,精神日疲,更加參朮以固中培元。

如是調理半月之後,諸症漸輕,飲食漸進,更令早晨以生脈飲送八味丸之加牛膝、杜仲、鹿茸、五味子者四五錢、日中仍服前劑,調理兩月而始能步履,後以大補氣血強筋壯骨之藥,以收全功,未幾唐友令室,因日夜忱勞,亦患是症,六脈沉微,右手足疼痛未兒,不流於左之肢節,而竟攻於裡之胸脘,痞悶噁心,疼痛欲絕,余知其為內傷日久、寒邪不為外達,而直中陰分矣。

宜急溫以保之,即用人參、白朮各五錢、肉桂附子各二錢,煎汁一鍾,徐徐溫服,夜半再服其渣,次早診視,六脈少起,胸中之疼痛痞悶已減大半,身有微熱。而左略有疼之之意。余曰:此陽氣還表,寒邪外散之機也。照方再服,內症漸平,惟有手足肢節疼楚,然亦不甚,余仍以參朮補中之藥為君,以歸芍養血之藥為臣,以杜仲、斷續、牛膝、秦艽、桂枝,外達舒筋活絡為佐使。如是調理,不月而愈,故於古方中求之。

痛風止有五痹、皮痹、脈痹、肌痹、骨痹、筋痹,未聞有臟腑之痹也。殊不知,《經》曰:寒氣勝者為痛痹。又曰:其留連筋骨間者疼久,其留皮膚間者易已,其入臟者死,可不慎與!

少司農王老先生孫女,年十三歲,因小便不通甚危,而延余治,時當初夏也。細問其故,二三歲間,乳母恐其溺尿,切切醒戒,由是夢寐之中,以出小便為緊務,刻刻在心,數年以來,日中七八次,夜中七八次,習以為常,漸有似淋非淋之象,年來益甚,伊外舅頗知醫道,以導赤利水之藥投之,初服少應,久則反劇,點滴不通,故延余治,診其脈六脈洪數,久按無神,乃知夢寐驚恃,勉強小便,心腎久虛,又加常服利水之藥,真陰益槁,五臟既涸,津液何生?雖有氣化之至,徒增脹悶之端,余以八味湯加麥冬五味子取秋氣降,白露生之意也。

每劑熟地重用二兩、連進二劑,使重濁以滋五內之滋腴,為小便之張本,再進其渣,以探吐之,取其上竅既開,下竅自通,果連便數次而愈。不意失於調理,一月之後正當盛暑,而其症復發,伊外祖悉以前進地黃湯二劑服之,其渣亦令探吐,豈期藥後不惟不效,初止少腹脹悶欲絕,一吐之後,連胸膈脹悶難堪矣。

余曰:前者時當初暑,氣傷未甚,況暴病未久,神氣未衰,故所患者止五臟滋腴不足,即以補五臟滋腴之藥,濟之足矣。今時當盛夏,氣傷已甚,況日夜脹悶不堪,睡臥飲食懼廢,汗多心跳,精力甚疲,雖有滋水良藥,苦無中氣運行,豈能濟乎?但六脈洪大而空,中枯極矣。

二劑濁補滋腴之本,斷不可少,然必繼助中氣以流動,則中焦氣得升降,前藥始能運行,乃令連服加減八味湯二劑,果上下脹悶益甚,乃以人參一兩、附子三錢,濃煎一鍾,溫和服之,少頃,自胸次以至小腹轆轆有聲,小便連行數次,而愈信乎藥不執方也。

醫者不為貴乎識病,貴乎熟得病來之原,氣血消長之故,虛實變化之微,陰陽盛衰之脈,投之以藥,誠易易耳,若過求之多岐,沽高尚異,則反南轅北轍,蓋萬性面目有殊,而其臟腑陰陽則一,百病名目雖異,總不外乎血氣之中,難越乎虛實之一理也,故於氣血虛實間熟得其情,對脈用藥,則以治一病之法,可旁通以治百病,以治百病之法,究竟根本,猶治夫一病也。

如一孕婦難產,五日之後,大人精神已竭,不省人事,六脈沉微,懨懨一息,腹中亦毫不覺動,下部腫極,求余消腫。若得嚴後而斃,亦無慍矣。余曰:大人小兒,精力俱竭,何能健運,以出母腹,即投以參耆、當歸、白朮、酒芍、牛膝、薑桂,溫暖調補氣血之劑,下咽之後,少頃腹中運動疼痛而產。子母俱活。

又一孕婦居喪積勞,少食受寒,忽四肢厥冷喘急大作,額汗如雨,六脈沉微欲脫,余令以人參五錢、桂附共三錢、作湯煎照,病家曰:有孕三四月,桂附服下,不幾司乎?余曰:雖然,此時重母不重子,未有母亡而子能活者。

乃促服下,未幾一吐,所吐者皆清白之水,其黃色濃厚之參湯並未出,少許為聲汩汩,直達而下,作噯數聲,喘減汗收,次日脈氣漸起,乃平和調理,氣血以漸而安,十月足而舉一子,何有墮胎之患?可見只要熟得病情,投藥自當,所謂應犯而犯,似乎無犯。若當危迫之際,拘以常法,泥以古方經,權不知其變者,未有不誤事也。

一產婦因頭汗甚多,來招余診,余無他苦,按脈雖洪而緩。余曰:頭汗過多,諸症謂之亡陽,然產後陰氣大虛,正喜其亡陽而與陰齊等,此薛氏之論,可勿藥而愈也。主人疑而另延一醫,峻用參耆溫補,乃暴注下瀉,完穀不化,益認陽虛,重用參附炮姜,大劑服之,其瀉愈甚,數日之間,脫肉削盡,精神困頓,復延余視,六脈洪弦甚數,此真陰竭矣。何能挽救?主人及醫,尚謂頭汗甚多,亡陽症也。

服參耆朮附,尚爾完穀不化,豈非虛陽之至乎。余曰:產後頭汗,乃陰虛虛火上蒸,孤陽上迫,津液不能閉藏,誤作陽虛,重加溫補,燥熱之氣,暴注下趨而為完穀不化,乃火性急速,不及變化而出也。更加溫熱迫之,以致焚灼之勢,勢必力窮乃止。《經》曰,陰平陽秘精神乃治,今陰氣不能和平,陽氣自難秘密,精神離絕,不待言矣。

尚何藥之可救哉!陰虛而誤諸陽虛治之,真陰燥盡,中州悉成燥裂之土,焉能化生萬物乎?醫者病家,始悔誤藥而無及。

信乎諸病必憑脈消息,而不能廢診也,如余診一孕婦,受娠未及二月,而大吐反有七十餘日,即粒米湯水藥餌,俱不能受,洋脈沉微,余重用附子理中湯,加五味子飲食漸進,十餘劑後,六脈漸洪,乃投胎門正藥。如條芩、白朮、歸芍之類,調理而愈,不數日而又診一孕婦,受娠兩月,而大吐有四旬矣。

六脈亦甚沉微,亦用前方數十劑,而脈漸和平,終難進以條芩、歸芍清熱安胎之劑,可見人之性稟不同,而藥難一例為定見也。至於附子《本經》言:其墜胎甚速,然而有病則病當之,《內經》所謂:有故無殞是也。

夫百病之生於人身。其源實出於無形之氣血也。無形之變生為病者更無形,病既無形,而藥豈有定體哉!立齋所謂氣血虛而變現諸症,莫可名狀,蓋氣血旺則長養,精神虛則變生別症。可見百病之來,皆由虛名,惟治者得其虛實二字,則百病足以盡之,而無誤矣。然既言百病皆由虛召,則百病皆虛矣。

何必又言治者宜分虛實哉!蓋以外邪客病者而言,則虛者正氣虛,實者邪氣實也。以本氣自病者而言,有陽盛陰虛者,有陰盛陽虛者,實則是假實,虛則是真虛也。即書所謂火之有餘,緣於水之不足,水之不足,因見火之有餘,可見病中之實者假有餘,病中之虛者真不足,要知正氣果然有餘,《經》所謂:精神內守,病安從來也。

如張向年外因傷損暴患,似乎確在血分瘀凝邪實者,究竟全在氣分正虛,援救得活,何況病起五內者,虛虛實實之理,可不潛心默會乎。張放戊寅年時年五十一歲,由保定府欒城令韓公署中,治病回都,不及數十里,適有鄉人伐一大樹將倒,余因風沙蔽目,騎至樹旁,其樹倒下,連人連騎俱為壓倒,其樹正壓腰脊之間,胸骨扇動,腰膚青紫,脊骨壓脫其縫,疼如腰斬,下體俱冷,頭汗如雨,於因跌撲傷損門中,有一絲血入心即死之語。

以酒沖童便服之,頓覺臍下極冷,氣逆直奔而上,余思脊縫壓脫,乃氣分大傷而欲絕也,惟圖保元續絕求生,豈拘拘尋常故套為治哉!況下體已冷,元陽下絕矣。頭汗如雨,元陽欲上脫矣。可不急固陽氣為主,乃以人參一兩、炒白朮六錢、製附子三錢,煎服,一日兩劑,次日抬至欒邑,韓公已延一外科老醫在署,見余之方,恐有瘀血在內。若投補劑,必致瘀血之攻,斷勿許服,更欲先用破血行血之藥為治。

余曰:公知做官,未明醫理,請以用刑傷損易見之理言之,夫刑杖之傷血肉者,瘀血脹滿,可用開刀去瘀之法,夾棒之傷骨節氣分者,焉有開刀破瘀者乎!余之脊縫,被樹壓開,猶踝骨節縫為夾棒夾傷也。況肢體全仗血氣,而傷損必加補養,在上者先消瘀血,在下者先為補養,此定論也。

且脊骨督脈大傷,下元欲絕,肢冷脈微,潰汗如雨,無形之元氣欲窮不為挽救,無影之瘀滯何據?必欲宣行,則愈速其元陽完而神氣去,則形骸雖在,借何氣血以運用藥餌,而展治療之法乎?韓公與醫者乃笑而任之,余早晚各用八味丸之加牛膝杜仲五味者各五錢、隨進參朮附湯藥各一服,賴此藥力接續精神,得以半月不敢熟寐,因右腎連脊受傷,則腎間之祖氣已無根矣,故不能寐,並不能言,一寐一言,則逆氣上奔欲絕,仗斯藥力之猛,得以按納,得以耐病。

如此補接藥餌之後,必強進干餅壓之,腸中如火燒,干餅多進,即易消化,八日後始一大便,並無點滴瘀血,其外傷之處,以豬油麻油,熬化頭髮,入十全大補,加減煎膏以乳沒收之,遍貼其處,軟草厚褥,疊積三尺有餘,始能著席,七日之後,氣逆少緩,半月之後,始能少寐少言,直至月餘始能憑几而坐,七十餘天始能兩人扶立,其脊脈漸漸接續還元,而脊骨突起半寸,終成痼疾,且自大傷之後,精力倍衰,右腿膝踝筋脈之內,時有痠痛,因病後便在都門應酬勞苦,失於調養耳。然幸自明至理,闡破古法之定論,認清格外之至情,得以全生。

若以破瘀活血為見,則其藥入口,而一縷欲絕之氣,即為上奔告竭矣。慎哉!虛實之理可不灼然明辯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