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寶詒

《溫熱逢源》~ 卷上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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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上 (2)

1. 詳註難經伏氣發溫諸條

難經五十八難曰:傷寒有幾,其脈有變否?然!傷寒有五:有中風,有傷寒,有濕溫,有熱病,有溫病。其所苦各不同。

徐洄溪曰:傷寒者,統名也。下五者,傷寒之分證也。

詒按:中風傷寒,即仲景論中所列之證也,是感而即發者也。若寒邪鬱伏而發,則因溫風而發者,名曰風溫;因暑熱而發者,名曰熱病,此即夏至後之暑病也;因濕邪而發者,名曰濕溫。雖隨時隨病,各異其名,而由於受寒則一,故皆謂之傷寒。

又按:所苦不同,言五者之為病不同也。傷寒論云:太陽病,發熱而汗出,惡風脈緩者,名曰中風。太陽病,或已發熱,或未發熱,必惡寒;體痛嘔逆,脈陰陽俱緊者,名曰傷寒。太陽病,關節疼痛而煩;脈沉而細者,此為濕痹。太陽中熱者,暍是也;其人汗出惡寒,身熱而渴也。

太陽病,發熱而渴,不惡寒者,為溫病。此五條,即論列五種病之所苦,各有見證之不同也。前二條是感寒而即病者,後三條是寒伏於內,兼挾彆氣而病者,仲景悉隸於傷寒論中,可見五證均因於寒,即均可謂之傷寒也。

中風之脈,陽浮而滑,陰濡而弱。傷寒之脈,陰陽俱盛而緊澀。濕溫之脈,陽濡而弱,陰小而急。熱病之脈,陰陽俱浮,浮之而滑,沉之散澀。溫病之脈,行在諸經,不知何經之動也,各隨其經所在而取之。

詒按:陰陽二字以脈言。凡脈寸為陽,尺為陰;右為陽,左為陰;浮為陽,沉為陰。就此節論,當以尺寸分陰陽為是。風為陽邪,故陽脈浮滑。寒邪收引,故脈緊澀。濕為陰邪而傷陽,故陽濡而陰急。熱病為陽邪而傷陰,故浮滑而沉澀。熱病是溫邪之已化熱而外出者,其未化熱之前,名曰溫病。

邪伏少陰,隨氣而動,流行於諸經,或乘經氣之虛而發;或挾新感之邪氣而發。其發也,或由三陽而出,或由肺胃;最重者熱不外出,而內陷於手足厥陰;或腎氣虛,不能托邪,而燔結於少陰。是溫邪之動。路徑多歧,隨處可發,初不能指定發於何經,即不能刻定見何脈象也。

又按:伏溫之病,隨經可發;經訓昭垂,已無疑義。乃張石頑謂溫邪之發,必由少陽。陸九芝謂溫熱病必發於陽明。陳平伯則以肺胃為溫邪必犯之地。吳又可又以募原為溫疫伏邪之所。諸家所論,雖亦各有所見;但只舉溫病之一端,而不可以概溫病之全體。至吳鞠通溫病條辨,橫分三焦。

謂凡病溫者,必始於上焦手太陰。是以時感溫風之證,指為伏氣發溫之病。彼此混而不分;其背謬為尤甚。學者當即此節經文,悉心參究,確知溫病之發,隨經可動,臨證時始有真知灼見,而不至有他歧之感也。

傷寒有汗出而愈,下之而死者;有汗出而死,下之而愈者;何也?然!陽虛陰盛,汗出而愈,下之即死;陽盛陰虛,汗出而死,下之而愈。

滑氏本義引外臺秘要謂:表病里和為陽虛陰盛,邪在表,宜發汗;若反下之,引邪入里,誅伐無過,故死。里病表和為陽盛陰虛,邪入里,宜急下;若反汗之,兼虛其表,故死。按傷寒例,亦有陽盛陰虛,汗之則死,下之則愈,陽虛陰盛,汗之則愈,下之則死之文。諸家釋之,不一其說。

成無己注,則以陽邪乘虛入腑,為陽盛陰虛;邪乘表虛,客於營衛,為陽虛陰盛。外臺秘要及劉河間傷寒直格,俱以不病者為盛,病者為虛。活人書以內外俱熱,為陽盛陰虛;內外俱寒,為陽虛陰盛。惟王安道溯洄集,則以寒邪在外;為陰盛可汗;熱邪內熾,為陽盛可下。此說最為無弊。

若不病為實,病者為虛之說,與表病里和,里病表和之說相近;但虛實二字,其義終未妥也。

詒按:寒邪初受,未經化熱,衛陽被遏,則陽虛而陰盛,此即暴病之傷寒。但用辛溫助陰,以發其汗,則邪解矣。若未曾入腑化熱,而遽下之,則裡氣傷而表邪陷,即死矣。若邪郁久而化熱,陰液被爍,則陽盛而陰虛,此即伏氣之溫病也。裡熱既盛,當急下以救陰則生。若再用辛溫,誤發其汗,則陰愈爍而變證蜂起。

是以受病之始,都屬寒邪,故仍以傷寒為提綱也。此節兩層,以傷寒、溫病分貼作解,亦甚熨帖。前所引諸家之論,似總不能若是之直捷。

2. 詳註仲景伏氣化溫證治各條

傷寒論平脈法篇:師曰:伏氣之病,以意候之,今月之內,欲有伏氣。假令舊有伏氣,當須脈之。若脈微弱者,當喉中痛似傷,非喉痹也。病人云:實咽中痛。雖爾,今復欲下利。

詒按:溫邪化熱內動,脈當數大,乃見微弱,是氣弱不能托邪,邪郁不達之象。熱不外達而循經上浮,則為喉痛,以少陰之脈循喉嚨也。傷寒少陰病,本有下利、咽痛之條,亦即此義。蓋以熱鬱既久,則陰液腐敗,故不但咽痛,而復欲下利也。

又按:此條可為溫邪內伏少陰之證。

章虛谷曰:觀仲景標中風、傷寒、暑熱等病脈,與難經同。惟難經言溫病之脈,行在諸經,不知何經之動也。是言溫病初由伏邪隨氣血流行在諸經中,及其發也,不知從何經而動,其發無定處,故無一定之脈可指也。今仲景又教人審脈,以辨邪發之經:如脈微弱,即知其邪未離少陰,隨經上下,必當有咽痛、下利等證,正與難經互相發明也。下文邪出三陽,熱勢大盛,其脈浮大,上關上;則是脈隨證變,證隨脈見。

在初起本無定脈,故難經不標脈象也。由是觀之,其與外感之邪,有定證定脈者,固迥不同矣。

少陰病(脈微細但欲寐也),二三日,咽痛者,可與甘草湯;不瘥者,與桔梗湯

章虛谷曰:風寒外閉少陰而咽痛者,仲景用半夏散,辛溫開泄之法矣。此少陰伏熱內發,循經上灼而咽痛,雖不合用辛溫開泄,亦不可用涼藥,以遏其外出之勢;故專用甘草甘緩之品,導邪外達,且生用亦能瀉火。如不瘥,則火鬱而不出也;加桔梗上通其氣,則痛自止矣。傷寒自表入里,故先太陽而後至少陰;溫病自里而出表,故先少陰而後出太陽也。

沈宗淦曰:伏氣為病,皆自內而之外,不止春溫一證也。蓋四時之氣,皆有伏久而發者,不可不知也。

少陰病,下利咽痛,胸滿心煩者,豬膚湯主之。

張路玉曰:病雖發於陰經,實為熱證。下利咽痛,胸滿心煩,其邪熱之充斥,上下中間,已無處不到,而又非寒下之法所宜,故立傷寒湯,以潤少陰之燥,與用黑驢皮之意頗同。陽微者用附子溫經,陰竭者用豬膚潤燥,同具散邪之意。比而觀之,思過半矣。

少陰病,得之二三日以上,心中煩,不得臥,黃連阿膠湯主之。

周禹載曰:伏邪未發,津液先已暗耗。今得之二三日以上,雖陰火不升,未見咽痛等證,而心煩不得臥,已知陰液消耗;故以芩、連清熱,以膠、芍滋陰,虛實兩治也。

詒按:以上少陰病三條,均與傳經熱邪不合,其為伏邪所致無疑也。

少陰病,下利六七日,咳而嘔渴,心煩不得眠者,豬苓湯主之。

章虛谷曰:下利六七日,熱從下陷,不得外透,故逆於肺則咳而嘔,乘心則煩渴不得眠,以心肺皆通少陰之脈故也。主以豬苓湯,利水而滋陰;蓋滋陰則熱隨利去,利水則瀉止。而煩渴亦解矣。

少陰病,得之二三日,口燥咽乾者,急下之,宜大承氣湯

張路玉曰:伏氣之發於少陰,其勢最急,與傷寒之傳經熱證不同。得病才二三日,即口燥咽乾,延至五六日始下,必枯槁難為矣。故宜急下,以救腎水之燔灼也。按少陰急下三證:一屬傳經熱邪亢極,一屬熱邪轉屬胃府,一屬溫熱發於少陰,皆刻不容緩之證,故當急救欲絕之腎水,與陽明急下三法,同源異派。

詒按:此亦伏邪無疑。如系傳經熱邪,則從始病數起,決不止二三日;如從傳至少陰數起,則不應二三日始見口燥咽乾也。

太陽病,發熱而渴,不惡寒者,為溫病。

王安道曰:溫病如此,則知熱病亦如此。是則不渴而惡寒者,非溫熱病矣。溫熱病而有惡風惡寒之證者,重有風寒新中也。

沈堯封曰:此條雖不言脈,以後條參之,其尺部必浮也。

章虛谷曰:溫病之發無定處。少陰之表為太陽,熱邪從里出表,即有發熱頭痛之太陽病也。不惡寒,則非新感之邪可知。熱從內發故渴,仲景恐人錯認為太陽傷寒傷風之證,故特標明,謂此是伏熱內發之溫病也。其少陰溫病反不標者,因伏氣條內,已申明咽痛下利,為少陰初發之溫病矣。

王夢隱曰:汪謝城云,吳氏溫病條辨上焦篇,首引傷寒論云:太陽病,但惡熱,不惡寒而渴者,名曰溫病,桂枝主之。今檢傷寒論,卻未見此數語。使此語真出仲景耶,亦當辨其簡誤。若系吳氏誤記,尤不可不為之辨正。余謂非誤記也。因喻氏嘗云,仲景治溫證,凡表藥皆用桂枝湯,以示微發於不發之意。

尤在涇讀書記云,此喻氏之臆說,非仲景之舊章。鞠通自謂跳出傷寒圈子,而不知已入嘉言套中,又不甘為人下,遂肆改原文,灰為聖訓,而不自覺其誣聖誤世也。

若發汗已,身灼熱者,名曰風溫。風溫為病,脈陰陽俱浮,自汗出,身重多眠睡,鼻息必鼾,語言難出。若被下者,小便不利,直視失溲。若被火者,微發黃色,劇則如驚癇,時瘛瘲。若火熏之,一逆尚引日,再逆促命期。

章虛谷曰:太陽外感之邪,若發汗已,當熱退身涼矣。今熱邪從少陰而發,當清其熱,而誤發其汗,反傷津氣而助邪勢,故身更灼熱,因而勾起其肝風。鼓盪其溫邪,故曰風溫。其為病也,虛陽外浮,熱邪漫溢,故脈陰陽俱浮;津液外泄,自汗不止;氣乏神昏,則身重多眠睡;內風動而機竅窒,故鼻鼾而語言難出;其非外感風邪可見矣。若被下者,謂未經誤汗,非為汗後又下也。

若誤被火劫者,微則熱傷營氣,而血瘀發黃;劇則熱甚風生,而驚癇瘛瘲也。蓋邪伏少陰,熱灼水枯,咽乾口燥,法當急下;此熱已發出太陽,則少陰空虛,若下之傷陰,則小便不利,而直視失溲,則氣亦脫矣。若未汗下而被火攻者,外火助內熱,熏蒸而發黃;劇則火邪擾心如驚癇,肝風熾甚而瘛瘲,皆壞象也。若只火熏之,一逆尚可引日苟延;若既汗又下而再逆之,更促其命期矣。

服桂枝湯,大汗出後,大煩渴不解,脈洪大者,白虎加人參湯主之。

詒按:桂枝湯治風邪傷衛,表病而里和者,用之得當,則微汗而解。此則溫邪自內而發,誤用桂枝,適以助邪而耗液,故大汗大渴,熱勢轉甚。主以白虎,所以泄熱解煩;因陰液被劫,故加人參以救之也。

太陽與少陽合病,自下利者,與黃芩湯;若嘔者,黃芩加半夏生薑湯主之。

張路玉曰:黃芩湯,溫病之主方,即桂枝湯以黃芩易桂枝去生薑也。蓋桂枝主在表風寒,黃芩主在裡風熱;其生薑辛散,非溫熱所宜,故去之。

周禹載曰:明言太少二陽,何不用二經藥,則以非傷寒故也。何以知其非傷寒,以不惡寒而即熱,不得謂之傷寒也。何以云太少二陽,以或脅滿,或頭痛,或口苦引飲,皆二經證也。果系傷寒合病,應見表證;今不但無表,且有下利里證。如雲傷寒協熱下利,必自傳經來,不若此之即利也。

蓋溫邪內郁已久,中氣不足者,豈能一時盡泄於外,其下走而作利,亦自然之勢也。

王夢隱曰:少陽膽木,挾火被猖;嘔是上衝,利由下迫;何必中虛始利,飲聚而嘔乎。半夏、生薑,專開飲結;如其熱熾,宜易連、茹。

三陽合病,脈浮大,上關上,但欲眠睡,目合則汗。

周禹載曰:溫病至三陽合病,其邪熱溷實可知,故脈浮大也。意邪在少陰,尺脈已大,今由內達外,而浮大見於關上,故曰上關上也。然脈雖見於陽位,而少陰之源未清,故欲眠仍見少陰證,而盜汗又少陽證也。太陽脈浮,陽明脈大,而關上是少陽部位,故三陽合病。

詒按:春溫所以異於熱病者,以目合則汗,不似熱病之大汗不止也。

楊素園曰:此條與發汗已身灼熱之風溫,初是一串,初起為此病,誤汗則為風溫。

按:此條治法,繆仲淳擬用百合一兩,麥冬五錢,知母、花粉、白芍各二錢,鱉甲三錢,炙甘草一錢,竹葉五十片。

金匱曰:溫瘧者,其脈如平,身無寒但熱,骨節疼煩,時嘔,白虎加桂枝湯主之。

尤拙吾曰:此與內經論瘧文不同。內經論其因,此詳其脈與證也。癉瘧、溫瘧俱無寒但熱,俱嘔,而其因不同。癉瘧者,肺素有熱,而外加感冒,為表寒裡熱之證;緣陰氣內虛,不能與陽相爭,故不作寒也。溫瘧者,邪氣內伏少陰,至春夏而發,為伏氣外出之證;寒蓄久而變熱,故亦不作寒也。

脈如平者,病非外感,故脈如平時也。骨節疼煩、時嘔者,熱從少陰而出,舍於腎之所合,而上並於陽明也。白虎甘寒除熱,桂枝則因勢而利導之耳。

王夢隱曰:喻氏謂仲景論瘧,既云弦數者多熱,而復申一義曰,弦數者風發;可見多熱不已,必至耗液生風,木來侮土,傳其熱於胃。此非可徒求之藥,須以飲食消息,止其熾熱,如梨汁、蔗漿之類,以止渴生津,正內經風淫於內,治以甘寒之旨也。

傷寒論曰:陽明病,脈浮而緊,咽燥口苦,腹滿而喘,發熱汗出,不惡寒反惡熱,身重。若發汗,則躁,心憒憒,反譫語。若加燒針,必怵惕煩躁,不得眠。若下之,則胃中空虛,客氣動膈,心下懊憹。舌上苔者,梔子豉湯主之。若脈浮發熱,渴欲飲水,小便不利者,豬苓湯主之。

周禹載曰:浮緊,傷寒脈也,何以為熱病?以其發於夏,不惡寒反惡熱也。又何以獨言陽明?以夏時濕熱上蒸,邪從胃發,且腹滿而喘,種種皆陽明證也。然咽燥口苦,非少陰證耶?不知陽明為從出之途,少陰其伏藏之地,故證或兼見也。夫既陽明熱病,曷又為脈反浮緊?正因浮甚有力,熱邪盛而致也。

若不知者,以辛熱汗之,耗其津液,必至躁妄昏昧;火劫溫針,燥其陰血,必至驚擾無寐;下之而傷其陰,必至胃虛邪陷,心中懊憹;此皆誤治所致,將何以救之乎?觀舌苔滑者,則外邪尚在,以梔子解熱,香豉去邪,是為合法。若渴欲飲水,口乾舌燥,知熱邪大傷津液,故以白虎湯解熱;加人參者,以益元氣也。

若緊脈去而浮在,發熱飲水,小便不利,則其熱已入膀胱,故以豬苓消熱除渴也。傷寒之小便不利,結於氣分;熱病之小便不利,由於血分。邪郁既深,耗液日久,故必以阿膠補血,滑石祛熱:無取於白朮也。

沈堯封曰:未經誤治之時,本是白虎湯主治。

陽明病,汗出多而渴者,不可與豬苓湯,以汗多胃中燥。豬苓湯複利其小便故也。

周禹載曰:渴而小便不利,本當用豬苓湯,然汗多在所禁也。此與傷寒入腑,不令溲數同意。蓋邪出陽明,已劫其津,汗出復多,更耗其液,津液幾何,更可下奪耶?當以白虎加人參去其熱,則小便之不利者,津回而自利矣。

三陽合病,腹滿身重,難以轉側,口不仁而面垢,譫語遺溺。發汗則譫語;下之則額上生汗,手足逆冷。若自汗出者,白虎湯主之。(王士雄按:發汗則譫語,下似脫一甚字。)

章虛谷曰:此條邪熱更重,瀰漫三陽,而致腹滿身重,難以轉側。口不仁者,不知味也。由胃中濁壅熏蒸,故又面垢也。熱甚神昏:則譫語遺溺。若未經誤治,而自汗出者,主以白虎湯(王士雄按:仲淳云,宜加百合)。此倒裝文法,謂非誤發其汗之汗,故名自汗出(王士雄按:尤在涇云,若自汗出句,頂腹滿身重四句來)。

若誤發其汗,而致譫語(王士雄按:白虎加人參湯或可救也);或下之,額上生汗者,是絕汗也。手足逆冷,陽氣將亡,即所謂再逆促命期,非白虎所可治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