淺田宗伯

《先哲醫話》~ 卷下 (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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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下 (7)

1. 多茝紀庭

夫醫者,必取熔醫書而後識見正,必參酌經方而後手段精,必廣療疾疢而後運用極。故不明醫經經方之旨者,雖業大行,僥倖不足觀。明醫經經方之旨者,雖一匙半劑,亦具有規則。如茝庭先生以名家子弟,加之學術兼至,是以超逸前輩泰斗於一世。古人所謂讀仲景書用仲景之法,然未嘗守仲景之方,乃為得仲景之心者,非耶。

文化丙子夏秋之交,江戶大疫,其證初起熱勢猖獗,直進於少陽,不日至精神昏憒,大概宜大小柴胡湯黃連解毒湯。而及於陽明胃實者至少,爾後流行往往類此,而如陰證甚鮮矣。余嘗視先教諭治傷寒多用參附,故老亦言先生多陰證躁擾者,噫風氣變遷所使耶。(疫因歲運有變替,亦見於工藤周庵救瘟袖歷,及荻野臺州瘟疫辨。

蓋辨六氣之環轉,拆神氣之出入,陰陽消長之妙,虛實遞更之變,首尾貫通者,唯仲師書為爾,後學當細心辨之。)

辛巳歲,春來多旱,至夏秋之際,炎熱特甚,疫邪流行,其證不惡寒,肌熱如灼,脈洪數或緊細,手腕顫掉,下利日四五行,或溏泄過多,渴好冷水,舌上無胎而乾燥,心下支結,腹虛滿雷鳴,譫語,或昏睡不語,吐沫頭汗,甚者嘔逆上竄,速羸瘦,下黑血,遂死。余以為是暑熱侵肌肉,邪氣著筋脈,津液乾枯,血分沸亂,故至下血而極矣,治法清潤補三法中兼利水而得效。蓋比之於丙子之疫疾,其證候亦少異矣。

少陰病輕證有既濟湯,與姜附益氣湯之別。上焦津液乾枯,其證似白虎湯而脈浮數無根,腳腹部軟弱,且微利,雖渴無欲飲水數升之勢者,為既濟湯。若夫邪氣緩慢,漸見譫語煩躁,肌熱不甚,舌上濡潤,所謂勞役感寒者,為姜附益氣湯。此證三十年前多見之,而至近時唯見導赤各半湯升陽散火湯等證,而此證絕少。時世之變,亦可以知已。

冬月傷寒發汗不解,下利數行,或不下利,三四日後熱彌熾,譫語煩悶,口舌乾燥,呼吸促迫,脈弦澀或滑數,無根底,舌上黃潤,心下痞,小腹無力,面赤耳聾。余以為直中證,與以附子劑無效。後謂上熱下冷,與乾薑芩連人參湯,其效如桴鼓。

文政己卯仲夏至仲秋,都下痢疾大行,斃者不知數。其證皆熱毒痢,邪氣熾盛,下利至百餘行。治法發表攻裡,或清涼奏效,而偶有挾虛者,桃花湯所宜,若誤投粟殼、訶子類必害。又虛家屢下之後,血水泄下羸脫者,又腹裡拘急,至夜燥渴,用地黃得效。

痢疾久不愈,舌上如粟粒,其色黃白或純紅,甚者及牙齗,此證多屬不治。又有舌上咽喉牙齗一面生厚黃白胎如鵝口者,有發吃逆者,皆為不治。(按:諸疢久不愈,口舌生鵝口瘡者,皆胃氣衰敗之候,固為死證。)

痢疾發渴者,多好熱湯,不可概為陰,而治寒下劑間效。又痢疾手指逆冷者,屬熱,陽脫於上故也。又熱痢失下虛極者,必手指冷至肩上,而足僅過踝而已,俱非溫藥,所宜矣。

痢疾初起,脈數無倫,下利頻數,精神不安,額上汗出,面部肉脫者皆為不治。

文政庚辰春夏之交,淫雨數日,霽後暴催溽暑。時人發奇疾,其證如干霍亂,心腹卒痛暴熱,脈洪大,心下支結,飲食不進,大便秘結。因與備急圓、大陷胸湯類,則反痛甚,熱不去,徒生煩渴。余以為雨濕內郁,毒氣上攻者,試與增損理中丸料,(代白朮蒼朮。)痛頓減,不日快復,遂活數人。

後閱東郭導水瑣言,京師亦行此證,東郭用外臺桑白皮吳茱萸二味者得效,蓋一類也。(按:桑白皮、吳茱萸二味方,原治急喘,而東郭運用之,元和紀用經名之降氣湯。)

痘疹發熱疑似者,診虛里,其動亢盛及缺盆者,痘也。此動無者,他病也。余得此訣於小川檉齋,而驗之果然。

黴毒雖分四證,不出二端,何則?下疳在肌肉而毒淺,故發則為楊梅瘡,便毒著筋脈而毒深,故潛則為結毒。然亦有虛實之分,下疳其人虛者,毒易侵入。故其愈遲便毒其人實者,毒易外托。故其愈速,竟亦不出二端焉。

舊疾暴變者,多因邪氣內伏。能認其候,不拘本病,直與發散劑則效,是即先治其卒病之意。

和田東郭以地黃治心下痞,蓋本諸吳氏參附養榮湯,治下後反痞之說。余以為地黃之痞,與瀉心湯之痞相似而異。腹部宗筋急,津液乾枯,其勢上迫於心下,故以地黃滋潤筋脈,則痞自愈。若飲邪並結,心下支滿者,非瀉心湯不能解。是所以相似而大異也。

世醫將證候錯雜難名狀者,檄曰癇證,蓋本諸香川氏行余醫言云。《先教論》曰:癇本小兒病,在大人當稱曰癲。如香川所謂癇證,則大病奇論所說氣疾,戴復庵所謂心風為相近。余嘗考其病由,繫心肝膽三臟,有由心神虛祛,與心氣不寧者,有由肝氣抑鬱,與肝氣過亢者。如膽氣亦由虛實,證候各異。能讀古人論此三臟病證者,則於其治法思過半矣。

難以小便黃白辨寒熱。戴復庵既論之,而如以渴之冷熱定陰陽,亦不可拘執。熱利喜熱湯,風濕欲冷飲,同類相求之理,不可不知。其他以所喜冷熱定病寒熱,大抵為不瘥。

傷寒熱劇證,用柴胡黃芩類,非多服則不能奏效。水氣洪腫者,與淡滲藥非大劑則不能達方,屢驗果然。

嘔吐不止,諸治無效者,畑惟和診曰:脈浮數,屬表邪壅遏,與葛根黃芩黃連湯速愈。又有同證者,片倉周診曰:脈沉伏屬鬱熱,與白虎湯果止。可謂二子診異表裡而並妙矣。

古方之妙,殆不可思議,今舉其二三:如牡蠣澤瀉散料,(或加大黃)治實腫陽水;栝蔞瞿麥丸,治腎氣丸證而嫌忌地黃者;黃連湯,治霍亂吐瀉不止,心腹煩痛者;梔子甘草豉湯,治膈噎食不下者;苓桂甘棗湯,治澼囊累年不愈,心下痛者;白頭翁湯,治腸風下血。餘數年所實驗,桴鼓影響,妙不可言。

用古方者,豈可不精熟哉!(陳修園曰:旋覆代赭石湯,今於嘔吐不止之證,及噦逆借用甚效者,取其重以降逆也。乾薑黃連黃芩湯,今於食入即吐之證取用甚效。又借用麻杏甘石湯,治中暑頭痛汗出而喘口渴之外證。黃連阿膠湯,治心煩不得臥之內證。借用麻軺豆湯,育陰利濕,俱從小便而出之類。

可知經方之變化如龍也。)

澼囊治方雖居多,無如苓桂甘棗湯者。余又以三因方補脾散煉蜜為膏,服得奇效。若便秘內實者,起廢丸為妙。

《千金》紫蘇子湯當歸,取之於降氣。本草云:主咳逆上氣是也。人參敗毒散枳殼,取之於驅風。本草云:主風癢脈痹是也。世醫日用而無審其效用者,噫。

余嘗治一男子傷寒數日不瘥,譫語面赤,脈緊無力,微下利,上熱下冷者,與姜芩連參湯無效,小河雄齋(吉益南涯門人。)與當歸四逆湯速愈。曰:予往年患此證,柴田芸庵用前方得蘇矣。

病人足趾甲溫而兩脛冷者多死,腿脛無水氣,但足跗腫者亦危。

大病人忽兩頦筋弛如落架風者,屬不治。《和劑局方》烏荊圓主治云:頭頷寬嚲不收,手盛頷能食。蓋此類。

噦逆諸治無效者,與熊膽效,又與左金丸料屢驗。

腳氣雖小便快利,脈駅胸動,甚至衝心者,水毒外壅侵內也。又雖脈候胸動俱穩,小便不利,以至衝心者,水毒內郁遏脈動也。此二證系局外之變,不可不精思。

腳氣下部無水氣,胸背頸間面部或手背浮腫者,忽至衝心,不可輕視。如水腫上盛者亦然。

腳氣嘔逆喘急者,為衝心之漸,不可忽諸,然復有似而非者。一壯失腳弱脛腫,喘滿短氣熱熾,診之疫邪挾痰者,乃與柴胡陷胸湯,兼服利水劑亟愈。又一人麻痹痿軟,嘔逆不食,診之腳氣兼蛔蟲者,乃作腎氣丸料與之,兼以烏梅丸而全。治此等診在脈與胸動,而非精詣者難與言。(嘗聞先生以一味連翹膏治腳氣嘔逆衝心者,可謂得古人不傳之妙矣。)

腳氣發熱類風寒者,不衝心則為腳痿軟,為可懼,救之偏制腳氣為妙。若真挾風寒者,非此例,宜比較以辨其差。

診視之際,有病情隱微難認者二端:一則勞瘵肝鬱之類,始萌時感招外邪,外邪雖解,病不可愈者,內為有奸也。若徒為外感治之,則其取敗不鮮矣;一則舊疾人得疑似之新病者,假令如痼瘕之得腸澼,澼囊之得飲食傷,若拘執舊疾,不治新病,則其害在反睫。此二端最宜精診熟察。張景岳曰:醫有慧心,心在局外,醫有慧眼,眼在兆前。其是謂乎?

病名古今異稱,或一證及數名,極為繁衍。如一病蓄數義,最易致誤,今舉一二辨之。腫本癰腫,轉為水腫之腫;瘡本創夷,轉為瘡瘍之瘡;疳本蝕爛之義,而小兒嗜甘為病亦名;疳痰即澹飲,古作淡,而後世概為稠涎之名;癉,熱也,省文作疸,而轉為黃病之名,又移為丹毒之名;瘤者,懸贅也,後世轉為丹溜之溜;悸,心動也,而古來概為動築之義;奔豚,難經以為腎積,《傷寒論》以為氣衝,咳逆謂咳嗽氣逆,而後世謬為噦逆之名;此類宜甄別焉。(桂山先生《瘟疫類編·序》辨病名字義亦精晰,宜與此條參看資益。

讀醫經與他書異。若讀《傷寒論》,最當虛心平氣,就其至平至易處,研性命之理,使文義與治術吻合符契,而後博徵諸載籍,多驗諸疾病,優柔厭飫,浸潤涵泳,真積力久,始足以應變無窮,此之謂善讀者矣。世或有穿鑿拘泥,固執偏見者,有膚淺浮疏,自誇心得者,有徒騖論辨,而不察證治之要者,有專拘字訓,而不究微意之所在者,此皆不善讀之過也。

又有不學無術,臆測懸揣,以為得經旨,聞有不合己意者,概謂之後人摻入,妄刪改之,此所謂夏蟲疑冰,越犬吠雪者耳。蓋據經以洞病理,此其常。而亦有由驗病而悟經義者,不可不識焉。(醫之所貴者,力學之外,又得名師益友。日舉其所治之證與聖經之異同,合而講論,始知其妙。

此亦由驗病而悟經義之一端也。)

嘗考諸家註釋,成聯攝順文直解,稍屬淺拘。然創闢之功誠偉,能為來者所矜式。方中行亦出新裁,非無發揮,然憑其私顛倒經文實作之俑,喻嘉言略本中行,更益端緒,後人何以崇信之。至柯韻伯學識頗高,最有所見,而猶多臆斷。程郊倩間話俚語,失解經之體,至論理精密,殆非諸氏所及。

汪苓友處心平穩,疏通前注,雖未能脫陋習,固與專己守殘,相去懸隔。張隱菴及令韶率由舊本,不敢錯易,蓋不蹈時趨者。錢天來辨訂不遺餘力,然或失太鑿,亦不無膠柱。《醫宗金鑑》彙纂之治,殊為有益,其刪章改句,無所不至,抑亦妄矣。(多紀柳沜曰,古人注張子《傷寒論》者,既無順文釋義之弊,克闢守陋襲膠之說,旨義明瞭。別開生面者,柯韻伯《來蘇集》是也。

割裂舊章以為類纂,雖不免妄改古書之責,錯綜有條,端緒井然,足以為臨局施治之便者,錢天來《溯源集》是也。蓋二家之集,精則精矣,奈何博辯冗議,讀者不能驟窺其要焉。在涇之書,其說多原於韻伯,其分治法佐天來,而變其例,更出新意以啟發之。辭約理該,直截易了,雙珠一貫,斯供把玩,是亦活人之手段也。

二子說議論切當,為後學楷則,當與呂滄洲論歷代諸醫文並傳)。讀書法務遵古人,古人之言既妥矣,固無須贅說。而徒鬥博誇多,更生異見,右傅左會,喋喋費解,謂之無用之辯,吾不取也。

凡讀醫經遇訓義有確據,則舉其一二而足矣,不必取於繁冗也。

訓詁雖精,而其義不切於治術者,未為得也。訓詁雖不精,而施之於疾病必有實效者,乃為得經旨矣。

凡立說者,非通貫全經,則不可謂之盡理蘊,非該盡萬理,則不可謂之得經旨,矧乃欲以變律常及拘於常而不通變者,皆善讀之過也。講研軒岐長沙之經,抉擇歷代良師之著,以切臨病處藥之際,是吾家為學之方,亦即吾家為醫之訣,是以先君子蒐羅天下醫書以貽子孫,其意一在後之人善讀而善用之焉已。(此數條為後學開正路,一一書紳之語。

余嘗謂自古以來醫籍充棟,賢愚不等,偏見迂論者,不可勝數。亦毋庸詳辨博考,只驗聖經賢傳緊要之書,揣摩精究,自然學術自進。鎖末字句,置之不論,別風淮雨,何必一一查考耶!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