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士鐸

《辨證錄》~ 卷之七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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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七 (3)

1. 五癉門(十則)

谷癉之症,胸中易飢,食則難飽,多用飲食則發煩,頭眩、小便艱澀,身如黃金之色,此是胃中虛熱之故,非胃中之濕熱也。人身脾胃屬土,脾陰土也,而用則陽;胃陽土也,而用則陰。脾胃和同,則剛柔並濟,通調水道,易於分消。惟七情傷損於內,則陰陽不相和合,胃無陰以和陽,則熱聚而消穀;脾無陽以和陰,則寒聚而積水,兩相搏激,故昏眩、煩悶生焉。於是所食之水穀,不變為精華之清氣,而反蒸為腐敗之濁氣矣。

濁氣下降者也。濁氣下流於膀胱,膀胱受胃之熱,氣化不行,小便閉塞,水即走於陰器,而熱散走於皮膚,故一身發黃也。治法升胃中之清氣,以分利其膀胱,則清升而濁易降,水利而熱易消。方用分濁散

茯苓(一兩),車前子(三錢),豬苓(三錢),茵陳(一錢),梔子(三錢),水煎服。一劑水少利,二劑濕乃退,十劑全愈。

方中以茯苓為君者,利水而不傷胃氣。胃氣不傷,而後佐之去熱消濕之品,則胃無火亢之憂,自然脾無水鬱之害。倘不早治,而水濕之氣,流入於腎,則腎被其傷,必至腹滿成蠱,不可治矣。

此症用茵陳苓朮湯亦效。

茵陳(三錢),茯苓,白朮,薏仁(各五錢),知母(一錢),水煎服。

酒疸之症,心中時時懊憹,熱不能食,嘗欲嘔吐,胸腹作滿,然清言了了,人以為酒食作疸也,然而酒濕之成疸,由於內傷飢飽勞役也。夫人之善飲者,由於膽氣之旺也。夫膽非容酒之物,而能滲酒,酒經膽氣之滲,則酒化為水,入於膀胱而下泄矣。惟其內傷於飢飽勞役,則五臟受損,臟損而腑亦損矣。

五臟六腑俱已受損,寧膽氣之獨旺乎?膽氣即衰,則飲酒力不能滲。無如人之縱飲如故,則酒多而滲亦多,更傷膽氣。膽損不能滲酒,酒必留於脾胃之間;而脾胃不及從前之旺,則酒肉不能受,傳之膀胱;而膀胱又不及從前之健,則水入不能消,下既不行,必返而上吐,而下泄又艱,中州又不可久留,於是濕熱之氣,蘊隆沖膈,懊憹而發於心。由是遍漬周身,分布四體,盡發為黃也。

夫心至懊憹,其心神之昏亂可知,何又能清言了了耶?不知酒氣熏蒸於一時,則見懊憹;懊憹者,欲痛不痛之狀,非心中之神至於妄亂不寧也。治法宜解其酒之毒,而兼壯其膽;膽氣旺而酒氣自消,酒氣消而水氣自泄,水氣泄而黃自解矣。方用旺膽消酒湯

柞木枝(三錢),山梔子(三錢),桑白皮(三錢),白茯苓(三錢),白芍藥(一兩),竹葉(一百片),澤瀉(二錢),水煎服。二劑而膀胱利,四劑而黃色輕,八劑全愈。

夫柞木專能消酒毒於無形,酒毒既消,則拔本塞源矣。至助膽之藥,舍白芍、山梔無他味也。其餘之藥,不過分消濕熱之氣。世不知治法,或吐或下,皆操刀而殺之也,可不慎哉。

此症用郁李歸芍湯亦效。

白芍(一兩),當歸,茯苓(各五錢),郁李仁(五分),甘草(三分),黃連(五分),車前子(二錢),水煎服。

女勞之疸,其症腎氣虛損,四肢痠痛,夜夢驚恐,精神困倦,飲食無味,舉動乏力,心腹脹滿,腳膝痿緩,房室不舉,股內濕癢,水道澀痛,時有餘瀝,小腹滿身盡黃,額上黑,人以為黃疸之症,誰知因女色而成者乎。夫人室久戰,相火充其力也,相火衰則不能久戰矣。火衰而勉強入房,則泄精必多,火隨水散,熱變為寒矣。

人身水火,不可少者也。水衰則不能制火,而火易動;火衰則不能利水,而水易留,顧水留宜可以制火矣。然而所留之水,乃外水而非內水也,內水可以制火而成液,外水不能消火而成癉。故女勞之疸,仍是濕熱而結於精竅之間,非血瘀而閉於骨髓之內也。倘用抵當湯水蛭之類,以峻攻其瘀血,或用礬石散硝石之品,以盪滌其微陰,則促之立亡矣。治法宜補腎中之氣,而不可有助火之失。

宜利膀胱之水,而不可有亡陰之愆。當緩以圖功,不當責以近效也。方用減黃丹治之。

白茯苓(五錢),山藥(五錢),人參(三分),白朮(一錢),芡實(五錢),薏仁(五錢),菟絲子(三錢),車前子(一錢),生棗仁(一錢),水煎服。十劑黃疸減,又十劑黃疸更減,又十劑全愈。

再服三十劑可無性命之憂。

女勞疸最難治,人生此病,未有不死者。苟存堅忍之心,絕欲慎疾,信服前湯,無不生者。蓋此丹固本以救傷,並不逐邪以瀉瘀,腎氣日健,而黃色日減矣。或疑女勞之疸成於腎之無火,似當補火,不知疸雖成於無火,今病久陰耗,若補火則恐爍陰,不特無益而反害之矣。

此症用豨薟杜術湯亦效。

白朮(二兩),杜仲(五錢),茯苓(五錢),車前子(三錢),豨薟(五錢),山藥(一兩),水煎服。

肺疸之症,鼻塞不通,頭面俱黃,口澹咽乾,小水不利,人以為黃疸之症,誰知實由於肺氣之虛耶。肺金氣旺,則清肅之令下行於膀胱,凡有濕熱盡從膀胱下泄,則小水大行,何濕能存。水既直瀉,則熱亦難留。

惟其肺氣先虛,而後濕熱鬱蒸於胸膈之間,致肺燥而失其清肅之令,水氣遂乘其燥而相入,燥與濕合而成熱,濕熱相留欲分入膀胱,而膀胱不受,欲走於皮毛之竅,而腠理未疏,不能越行於外,遂變現黃色於皮膚也。治法宜宣通肺氣,健其脾胃之土。蓋因肺氣閉於上,而後水氣塞於下,使肺氣上通則水且下降,況重補其脾胃以生肺乎,此治肺疸必宜宣揚夫肺氣也。方用揚肺利濕湯

桔梗(三錢),天花粉(二錢),白朮(五錢),茯苓(五錢),桑白皮(三錢),茵陳(三錢),豬苓(二錢),黃芩(五分),水煎服。一劑鼻塞通,二劑咽乾潤,三劑口澹除,四劑小水大利,十劑頭面之黃盡散矣。

此方開腠理而生津液,則肺金有潤燥之功。合之茯苓、茵陳、花粉、白朮則土氣大旺,金氣亦揚,清肅令行,而膀胱之壅熱立通,小便利而黃色烏能獨存哉。

此症亦可用通氣飲

桔梗(二錢),紫菀(二錢),白朮(五錢),茯苓(五錢),甘草(三分),茵陳(一錢),益智仁(三粒),貝母(二錢),水煎服。

心疸之症,煩渴引飲,一飲水即停於心之下,時作水聲,胸前時多汗出,皮膚盡黃,惟兩目獨白,人以為黃疸也,誰知是心中虛熱以成之乎。夫心喜燥不喜濕,然過於燥,則未免易其性以喜濕矣。然而心終宜燥,而不宜濕。以濕濟燥,可權宜行於一時,不可經常行於長久。

蓋水乃陰物,陰居陽地,不肯遽入於小腸,心又因水制,力不能分消,移其水以入於膀胱,故水停心下作聲。而膻中乃心之相臣,見水邪犯心,且出其火以相救,戰爭於胸間,水得火炎,而熱化為汗,時出於胸。其餘之水,何能盡解,旁趨而出諸皮毛,乃壅閉而變為黃矣。

一身皆黃而兩目不變者,蓋因肝開竅於目,心為肝子,邪見肝木之旺,不敢犯肝之界,兩目正肝之部位,所以濕熱不至於目,而無黃色之侵耳。然則治法,宜補肝氣以生心,瀉水濕以逐熱,則黃疸不攻而自散也。方用瀉肝利濕湯

白芍(一兩),茯苓(五錢),白朮(五錢),茵陳(三錢),炒梔子(三錢),木通(一錢),遠志(一錢),水煎服。一劑症輕,二劑又輕,十劑全愈。

此方補肝即所以補心,瀉水即以瀉熱。倘徒治黃而不辨其臟氣之生克,妄用龍膽草等藥,必至變為寒黃之症,反難施治矣。

此症用茵陳苓朮黃連湯亦效。

茵陳(三錢),茯苓,白朮(各五錢),黃連(二錢),水煎服。

肝疸之症,兩目盡黃,身體四肢亦現黃色,但不如眼黃之甚,氣逆手足發冷,汗出不止,然止在腰以上,腰以下無汗,人以為黃疸也,誰知是肝氣之郁,濕熱團結而不散乎。夫肝屬木,非水不長,何以得濕而反郁乎?不知肝之所喜者,腎水也,非外來之邪水也。腎水生木而發生,邪水剋木而發癉。

蓋肝藏血而不藏水,外來之水多,則肝閉而不受,於是移其水於脾胃。然而外來之水,原從脾胃來也。脾胃之所棄,而脾胃仍肯容之乎?勢必移其水於膀胱,而膀胱又不受。蓋膀胱因肝木之濕熱,不敢導引而入,以致自焚。於是濕熱復返而入肝,而肝無容身之地,乃鬱勃而發汗,汗不能盡出而黃症生矣。

使汗能盡出,未必遽成黃也。無奈肝之濕熱,欲下走於腎宮,而腎氣惡肝木之犯,杜絕而不許入境,腰以下正腎之部位也,所以無汗而發黃耳。治法開肝氣之郁,佐之分濕散邪之劑,則黃疸自愈矣。方用利肝分水飲

龍膽草(二錢),茵陳(三錢),茯苓(一兩),豬苓(三錢),柴胡(一錢),車前子(三錢),白蒺藜(三錢),甘菊花(五錢),水煎服。二劑而目之黃澹矣。又服四劑,身之黃亦澹矣。再服四劑,氣逆、汗出之病止,又服十劑全愈。

此方開鬱於分濕之中,補肝於散熱之內,既善逐邪,又能顧正,兩得而無失矣。

此症用利目湯亦妙。

龍膽草(二錢),茵陳(三錢),白芍(一兩),茯苓(五錢),澤瀉,車前子,白蒺藜(各三錢),柴胡(一錢),草決明(二錢),水煎服。

脾疸之症,身黃如秋葵之色,汗霑衣服,皆成黃色,兼之涕唾亦黃,不欲聞人言,小便不利,人以為黃汗之病也,誰知是脾陰之黃乎。夫脾土喜溫,黃病乃濕熱也。熱宜非脾之所惡,何故成黃?不知脾雖不惡熱而畏濕,脾乃濕土,又加濕以濟濕,脾中陽氣盡行消亡,無陽則陰不能化,土成純陰之土,何能制水哉?水存於脾中,寒土不能分消,聽其流行於經絡、皮膚矣。凡臟腑之水皆下輸膀胱,今脾成純陰,則無陽氣達於膀胱矣。

然水寒宜清,變黃色者何故?蓋寒極似土也。夫寒極宜見水象,水寒宜見黑色,不宜見黃。而今變黃者,以水居於土之中也。其不欲聞人言者,脾寒之極,其心之寒可知,心寒則膽怯,聞人言則惕然驚矣,故不願聞。則治法宜大健其脾,而溫其命門之氣,佐之以利水之劑,則陰可變陽,黃病可愈矣。

方用補火散邪湯

白朮(三兩),附子(三錢),人參(二兩),茵陳(三錢),白茯苓(一兩),半夏(三錢),水煎服。連服四劑,而小便利。再服四劑,汗唾不黃矣。

此方白朮、人參以補其脾,茯苓、茵陳以利其水,附子以溫其火,真火生而邪火自散,元陽回而陰氣自消。陰陽和協,水火相制,何黃病之不去哉。

此症用茵陳分濕湯亦效。

白朮(二兩),肉桂,茵陳,豬苓(各三錢),半夏(一錢),水煎服。

腎疸之症,身體面目俱黃,小便不利,不思飲食,不得臥,人以為黃疸也,誰知是腎寒之故乎。夫腎本水宮,然最不能容水,凡水得腎之氣而皆化,故腎與膀胱為表裡,腎旺則膀胱亦旺。然腎之所以旺者,非腎水之旺,而腎火之旺也。腎火旺而水流,腎火衰而水積。水積多則成水臌之病,水積少則成黃癉之痾,故黃癉易治而水臌難治。

如腎疸之病,不可治癉,一治癉而黃疸反不能痊。必須補其腎中之火,而佐之去濕健脾之藥,則黃疸可指日而愈也。方用濟水湯

白朮(二兩),肉桂(三錢),茯苓(一兩),山藥(一兩),薏仁(一兩),茵陳(一錢),芡實(五錢),水煎服。二劑小水大利,再用二劑,飲食多矣。再用二劑可以臥矣。再用二劑,身體面目之黃盡去。

此方用白朮以健脾也。然而白朮能利腰臍之氣,是健脾正所以健腎。況茯苓、山藥、芡實之類俱是補腎之味,又是利濕之劑;得肉桂以生其命門之火,則腎不寒,而元陽之氣自能透化於膀胱。況所用薏仁之類,原是直走膀胱之品,所謂離照當空,而冰山雪海盡行消化,何黃之不散哉。或謂發黃俱是濕熱,未聞濕寒而能變黃也。

嗟乎!黃病有陰黃之症,是脾寒亦能作黃,豈腎寒獨不發黃耶。況腎寒發黃,又別有至理。夫黃者,土色也。黃之極者即變為黑;黑之未極者,其色必先發黃。腎疸之發黃,即變黑之兆也。黃至於黑,則純陰無陽,必至於死。今幸身上發黃,是內以無陽,陰逼其陽而外出,尚有一線之陽在於皮膚,欲離而未離也。

故補其陽,而離者可續耳。倘皮膚已黑,此方雖佳,何以救之哉。

此症用加減五苓散亦佳。

白朮(二兩),茯苓(一兩),澤瀉(三錢),薏仁(三錢),豨薟草(三錢),肉桂(三錢),水煎服。

人有心驚膽顫,面目俱黃,小水不利,皮膚瘦削,人以為黃疸之症,誰知是膽怯而濕乘之乎。夫膽屬少陽,乃陽木也。木最喜水,濕亦水也。水濕入膽,宜投其所喜,何反成黃疸之病?蓋水多則木泛,木之根不實矣。少陽之木,非大木可比,曷禁汪洋之侵蝕乎,此膽之所以怯也。

膽怯則水邪愈勝,膽不能防,水邪直入膽中,而膽之汁反越出於膽之外,而黃病成矣。治法瀉水濕之邪,則膽氣壯而木得其養。又不盡然也,木為水浸久矣,瀉水但能去水之勢,不能固木之根。木雖克於土,而實生於土,故水瀉而土又不可不培也,培其土而木氣始能養耳。方用兩宜湯

茯苓(五錢),白朮(一兩),薏仁(五錢),柴胡(五分),龍膽草(一錢),茵陳(一錢),郁李仁(五分),水煎服。二劑輕,四劑又輕,十劑全愈。

此方利濕無非利膽之氣,利膽無非健脾之氣也。脾土健,土能剋水,則狂瀾可障,自然水歸膀胱盡從小便而出矣。

此症用竹茹龍膽湯亦效。

白芍(一兩),龍膽草,半夏(各一錢),茯苓(五錢),茵陳,竹茹(各二錢),白朮(三錢),水煎服。

人有小便點滴不能出,小腹臌脹,兩足浮腫,一身發黃,人以為黃癉矣,誰知是膀胱濕熱,結而成癉乎。夫膀胱之經,氣化則能出水,無熱氣,則膀胱閉而不行,無清氣,則膀胱亦閉而不行。所以,膀胱寒則水凍而不能化,膀胱熱則水沸而亦不能化。黃癉之病,無不成於濕熱。

是膀胱之黃癉,乃熱病而非寒病也。熱而閉結必解熱,寒而閉結必祛寒。第黃癉既成於濕熱,宜解熱而不宜祛寒矣。然而祛寒者,必用熱藥以溫命門之火;解熱者,必用涼藥以益肺金之氣。蓋肺氣寒,則清肅之令下行於膀胱,而膀胱不能閉結也。方用清肺通水湯

白朮(一兩),蘿蔔子(一錢),茯苓(三錢),半夏(一錢),麥冬(三錢),桑白皮(三錢),茵陳(一錢),澤瀉(二錢),車前子(三錢),黃芩(二錢),蘇子(二錢),水煎服。一劑小便微利,二劑小便大利,四劑而黃癉之症全消。

此方雖與揚肺利濕湯大同小異,實有不同也。揚肺利濕湯,提肺之氣也;清肺通水湯,清肺之氣也。二方皆有解濕之藥,而利與通微有異,利則小開其水道,而通則大啟其河路也。

此症用通流飲亦效。

茯苓(五錢),白朮(三錢),桂枝(五分),茵陳(一錢),木通,車前子(各二錢),水煎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