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孟英

《王孟英醫案》~ 卷二 (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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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 (7)

1.

張養之令正,飲食如常,而肌膚消瘦,(敘症詳明)信事如期,而紫淡不恆,兩腓發熱,而別處仍和,面色青黃,而隱隱有黑氣。儼似虛寒,多藥不效,始逆孟英診之。脈似虛細而沉分略形弦滑,曰:此陽明有餘,少陰不足,土燥水涸,仲聖有急下存陰之法。然彼外感也,有餘之邪,可以直瀉;此內傷也,無形之熱,宜以甘寒,義雖同而藥則異也。

贈以西洋參、生地、生白芍、生石膏、知、柏、苓、梔、麥冬、花粉、楝實、丹皮、木通天冬諸品,服至數斤,黑氣退而肌漸充,腓熱去而經亦調矣。(孟英善用甘寒,投之此證尤宜。)

戊戌春,張雨農司馬,必欲孟英再赴環山。孟英因其受病之深,且公事掣肘,心境不能泰然,誠非藥石之可以為力也,固辭不往。司馬泫然哀懇,但冀偕行旋署,則任君去留可耳,並囑趙蘭舟再四代陳曲悃。孟英感其情,同舟渡江,次剡溪。司馬淡及體氣羸憊情形,孟英忽曰:公其久不作嚏乎?司馬曰:誠然有年矣,此曷故也?孟英曰:是陽氣之不宣布也。古惟仲景論及之,然未立治法。

今擬鄙方奉贈,博公一嚏如何?司馬稱善。遂以高麗人參乾薑、五味、石菖蒲、酒炒薤白半夏橘皮紫菀桔梗甘草為劑。舟行抵嵊,登陸取藥,煎而服之。駕輿以行,未及三十里,司馬命從人詣孟英車前報曰:已得嚏矣。其用藥之妙如此。

朱氏婦素畏藥,雖極淡之品,服之即吐。近患晡寒夜熱,寢汗咽乾,咳嗽脅疼。月餘後漸至減餐經少,肌削神疲,始迓孟英診之。左手弦而數,右部澀且弱,曰:既多悒鬱,又善思慮,所謂病發心脾是也。而平昔畏藥,豈可強藥再戕其胃?誠大窘事。再四思維,以甘草、小麥紅棗、藕四味,令其煮湯頻飲勿輟。

病者嘗藥大喜,徑日夜服之。逾旬復診,脈證大減。其家請更方。孟英曰:毋庸。此本仲聖治藏燥之妙劑。吾以紅棗易大棗,取其色赤補心,氣香悅胃;加藕以舒郁怡情,合之甘、麥,並能益氣養血、潤燥緩急。雖若平淡無奇,而非惡劣損胃之比,不妨人任,胡可以果子藥而忽之哉!恪守兩月,病果霍然。

余某年三十餘,發熱數日,醫投涼解之法,遂嘔吐自汗,肢冷神疲。亟延孟英診之,脈微弱,曰:內傷也。豈可視同伏暑,而一概治之,徑不詳辨其證耶?與黃耆建中去飴,加龍骨生薑茯苓、橘皮,投劑即安。續加參、術,逾旬而愈。

陳氏婦素無病,娩後甚健,乳極多而善飯。六月初,形忽遽瘦,猶疑天熱使然,漸至減餐。所親徐麗生囑延孟英視之,脈細數,舌光絳,曰:急勞也,無以藥為。夫乳者,血之所化也。乳之多寡,可徵血之盛衰。茲乳溢過中,與草木將枯,精華盡發於外者何異?即令斷乳,亦不及矣。其家聞之,尚未深信。即日斷乳服藥,及秋而逝。

張慈齋室,自春間半產後,發熱有時,迄於季秋。廣服滋陰之藥,竟不能愈。其大父陳靄山延孟英診脈,按之豁然。投當歸補血湯而熱退,繼以小建中愈之。(此眾人用滋陰者,而孟英以陽和之品愈之。可見醫者認證,不在執方也)

胡季權令正,許子雙之女弟也。初於乙巳患乳房結核,(此乳岩之漸也,豈有用補之理。)外科雜投溫補,核漸增而疼脹日甚,馴致形消汛愆,夜熱減餐,骨痿於床。孟英診曰:郁損情懷,徒補奚益?(豈惟無益,愈增其病矣。)初以蠲痰開鬱之劑,吞當歸龍薈丸。痛脹遞減,熱退能餐,月事乃行,(因誤補之後,故用此丸,否則可以不必。

)改投虎潛加減法。服半年餘而起,凡前後計用川貝母七八斤,他藥稱是。今春因哭母大棗,陡然發厥,與甘麥、大棗,加龍、牡、龜、鱉、磁朱、金箔、龍眼而安。

沈辛甫善軒岐之學。其令正體素弱而勤於操作,年逾四秩,汛事過多,兼以便溏,冷汗氣逆,參耆屢進,病日以危。孟英診曰:心脾之脈尚有根,猶可望也。與龍骨、牡蠣龜板鱉甲海螵蛸石英、石脂、餘糧、熟地、茯苓為方,一劑轉機,漸以向愈。(亦下虛而誤補其上者。應補之證,補不如法,尚且致害,況不應補而補者乎?)

董哲卿二尹令正,胎前患嗽,娩後不痊。漸至寢汗減餐,頭疼口燥,奄奄而臥,略難起坐。孟英珍脈虛弦軟數,視舌光赤無苔,曰:此頭疼口燥,乃陽升無液使然。豈可從外感治?是沖氣上逆之嗽,初非傷風之證也。與蓯蓉、石英、龜板、茯苓、冬蟲夏草、牡蠣、穭豆衣、甘草、小麥、紅棗、藕,數帖嗽減餐加,頭疼不作。加以熟地,服之遂愈。

錢聞遠,自春間偶患痰嗽,醫投蘇葛而失音。更醫大劑滋補,漸致飲水則嗆,久延愈劇。邀孟英診,曰:左寸動數,尺細關弦,右則澀,乃心陽過擾,而暗耗營陰,肺金受爍,清肅不行,水失化源,根無蔭庇。左升太過,右降無權,氣之經度既乖,血之絡隧亦痹,飲水則嗆,是其據也。

金遇火而伏,其可慮乎?繼而瘀血果吐,納食稍舒。老醫嚴少眉以為可治,竭力圖維,仍殞於伏。

高石泉仲媳,骨小肉脆,質本素虛。冬間偶涉煩勞,不飢不寐,心無把握,夜汗耳鳴。馮某連進滋陰法,病日甚。孟英察其左寸甚動,兩關弦滑,苔色膩黃,乃心肝之火內燔,胃府之氣不降。陰虧固其本病,滋填未可為非,然必升降先調,而後補之有益。(精要語,業醫者宜謹識之。

)授鹽水炒黃連、石菖蒲、元參、丹參梔子石斛、小麥、知母、麥冬、竹葉蓮子心等藥,服之即應。續予女貞、旱蓮、牡蠣、龜板、地黃善後而瘥。

室女多抑鬱,干嗽為火鬱,夫人而知之者。王杞庭之姐,年逾標梅,陡患干嗽,無一息之停,目不交睫。服藥無功,求孟英診焉。兩脈上溢,左兼弦細,口渴無苔,乃真陰久虛,風陽上潛,沖嗽不已,厥脫堪虞,授牡蠣、龜板、鱉甲、石英、蓯蓉、茯苓、熟地、歸身、牛膝、冬蟲夏草、胡桃肉之方。藥甫煎,果欲厥,亟灌之即寐。

次日黃昏,猶發寒痙,仍灌前藥。至第三夜,僅有寢汗而已。四劑後,諸恙不作,眠食就安。設此等潛陽鎮逆之方,遲投一二日,變恐不可知矣。況作郁治,而再用開泄之品耶?故辨證為醫家第一要務也。

謝譜香體屬久虛,初冬患嗽痰減食,適孟英丁艱,邀施某視之,云是腎氣不納,命火無權,疊進腎氣湯月餘,遂致嘔惡便溏,不飢無溺,乃束手以為必敗矣。季冬仍延孟英診之,脈甚弦軟,苔膩舌紅。乃中虛而健運失職,誤投滋膩,更滯樞機。附桂之剛,徒增肝橫。予黨參白朮、茯苓、澤瀉、橘皮、半夏、竹茹、梔子、薏苡、蒺藜、蘭葉柿蒂之劑,培中泄木、行水蠲痰,旬日而愈。(古人補腎不如補脾、補脾不如補腎之說,均有至理,而用違其宜,亦均足致敗。

此醫所以首貴認證也。)

錢氏婦患嗽數月,多醫莫治,漸至廢寢忘餐,凜寒乍熱,經停形瘦,心悸耳鳴,滋補填陰,轉兼便泄。孟英視脈虛弦緩大,而氣短懶言,臥榻不支,動即自汗,曰:固虛也,然非滋陰藥所宜。予參、耆、龍、牡、桂、芩、甘、芍、冬蟲夏草、餳、糖,大劑,服旬日而安。繼去龍、牡,加歸、杞。

服二十劑,汛至而康。病者欲常服補藥,孟英止之曰:病痊體健,何以藥為?吾先慈嘗云:人如欹器,虛則欹,中則正,滿則覆。世之過服補劑,致招盈滿之災者,比比焉。可不鑑哉!

許子厚令庶母,年未四旬。患晡熱,發於上焦,心悸頭痛,腰痠腿軟,飢不欲食,暮則目如盲而無所睹,時或腹脹,自汗帶多。孟英脈之弦細而弱,氣短不足以息,舌赤無苔,曰:此營血大虧,不可作暑治也。授人參、熟地、棗仁、枸杞、歸身、麥冬、烏鰂骨、牡蠣、龜板、蒺藜、芍藥、杜仲、羊藿等藥,數十劑而康復如常。

許蘭嶼令正,正月中旬偶食蒸餅,即覺腹中攻痛,而寒熱間作,以為瘧也。請孟英診之,脈弦軟而微數,曰:此不可以瘧論。緣營素虧,往歲愈後,少於調補,仍當濡養奇經。蓋陽維為病,亦能作寒熱。而八脈隸於肝腎,溫腎涼肝,病即霍然矣。授以蓯蓉、枸杞、當歸白薇青蒿、茯苓、竹茹、鱉甲、楝實、藕,數帖果愈。

迨二月中旬,其病復作,舉家僉以為瘧。或云必前次早補,留邪未去使然。而蘭嶼遠出,家無主議之人。孟英曰:前次愈之太易,我之罪也。不為善後,誰之過歟?如信我言,指日可瘳。第須多服培養之劑,保無後患。於是仍服前藥,亦數劑而安。續以集靈膏去牛膝,加羊藿、阿膠、當歸、黃柏、菟絲、蓯蓉、蒲桃干,熬膏服之,竟不再發。

李健伯夫人,因傷情志而患心跳,服藥數月,大解漸溏,氣逆不眠,面紅易汗,臥榻不起,勢已瀕危。其次婿余朗齋浼孟英診之,堅辭不治。其長婿瞿彝齋力懇設法,且云婦翁遊楚,須春節旋里,縱使不治,亦須妙藥稽延時日。孟英曰:是則可也。立案云:此本郁痰證,緣謀慮傷肝,營陰久耗,風陽獨熾,爍液成痰。

痰因火動,跳躍如舂。若心為君主之官,苟一跳動,即無生理,焉能淹纏至此乎?但郁痰之病,人多不識,廣服溫補,陰液將枯。脈至右寸關雖滑,而別部虛弦軟數,指下無情。養液開痰,不過暫作緩兵之計。一交春令,更將何物以奉其生?莫謂贈言之不詳,姑順人情而予藥。

方用西洋參、貝母、竹茹、麥冬、茯神、丹參、蓯蓉、薏苡、紫石英蛤殼等。服之痰果漸吐,火降汗收,納穀能眠,胸次舒適。而舌色光絳,津液毫無,改授集靈膏法。扶至健伯歸,因謂其兩婿曰:我輩之心盡矣,春節後終虞痙厥之變也。已而果然。

仁和彭君芝亭之三令嬡,年甫逾笄,自去秋患痰嗽內熱,漸至汛愆減食,咽爛音嘶,肌瘦便溏,不眠心悸。丁巳正月下旬,專人迎余往視,左脈細軟而數,寸尤甚,右尺洪數,寸關不耐尋按。蓋燥邪薄肺,初失肅清,陰分素虧,源流兩涸。今胃氣已敗,萬物發蟄之時,如何過去?其二令嬡深諳醫理,極以為然。

適邵位西樞部持蔣大理之函相召,余即解纜。嗣接趙君笛樓信云:彭女果歿於驚蟄前三日,抑何脈之神耶?余曰:亦偶然事耳。如前年五月間,偶診顧聽泉明經之脈,即謂家竾伯茂才云:顧君不可以冬,蓋死象已見也。後竟歿於立冬之時。今年二月,診莊文芝階脈,謂其文孫嵋仙少君云:恐難過夏,而立夏前三日竟逝。

十月初,遊武林,訪家瘦石兄切其脈,尺中微露浮弦,即謂其子曰:春令可虞。亦於次年驚蟄日,無疾而終。脈之可憑者如是,而竟有不可憑者,此其所以為微妙之學乎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