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孟英

《王孟英醫案》~ 卷二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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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 (2)

1.

許某於醉飽後,腹中脹悶,大解不行。自恃強壯,仍飲酒食肉,二日後腹痛,猶疑為寒,又飲火酒,兼吸洋菸,並小溲而不通矣。繼而大渴引飲,飲而即吐,而起居如常也。四朝走懇孟英診之,脈促歇止,滿舌黃苔,極其穢膩,而體豐肉顫,證頗可危。因婉言告之曰:不過停食耳,且飲山楂神麯湯可也。

午後始覺指冷倦怠,尚能坐轎出城,到家氣逆,夜分痰升。比曉,胸腹額上俱脹裂而死。蓋知下之不及,故不與藥也。

許仲筠患腹痛不飢,醫與參、朮、薑、附諸藥,疼脹日加,水飲不沾,沉沉如寐。孟英診脈弦細,苔色黃膩,投以枳、樸,萸、連、梔、楝、香附、蒺藜、延胡等藥。二劑,便行脈起,苔退知飢而愈。

吳醞香大令四令媳,時患腹脹減餐,牙宣腿痛,久治不效,肌肉漸消。孟英診脈,弦細而數。肝氣雖滯,而陰虛營熱,豈辛通溫運之可投耶?以烏梅黃連、楝、芍、梔子木瓜、首烏、鱉甲、茹、貝,服之果愈。繼與甘潤滋填,肌充胃旺,汛准脈和。積歲沉疴,宛然若失。

吳誦青室,年近五旬,天癸已絕,偶患腹脹。局醫黃某,知其體素羸也,投以腎氣湯,而寒熱漸作。改從建中法,旬日後病劇而崩,愈補愈甚。乞援於孟英,脈洪而數,渴飲苔黃。是吸受暑邪,得溫補而血下漏也。與犀角、元參、茅根、柏葉、梔、楝、知、斛、花粉、白薇等藥,數劑始安。續加生地、二至、二冬,滋養而愈。次年患病,仍為誤藥而殞。

宋氏婦患感,反復已經向痊。忽然腹脹上至心下,氣喘便瀉溺閉,湯飲不能下咽,自汗不能倚息。家人皇皇,且極貧不能延診,走乞孟英擬方挽救。因以桂枝石膏、旋、赭、杏、樸、芩、半、黃連、通草為劑,果覆杯而病若失。張養之目擊,嘆為神治。

何氏婦年未四旬,於庚戌冬患腹脹善嘔。或云寒凝氣滯,宜吸鴉片煙以溫運之。及煙癮既成,而病如故。或云冷積也,莫妙於蒜罨。往夏遂以蒜杵如泥遍塗脊骨,名曰水炙。炙後起疱痛潰,骨蒸減餐,其脹反加,經乃漸斷。招越醫莊某治之,云勞損也,進以溫補,病乃日甚。

復邀張鳳喈、包次橋、姚益齋諸人視之,僉云勞損已成。或補陰,或補陽,服之冬令,便瀉不飢,骨立形消,臥床不起。今春請神方於各乩壇,皆云不治。其夫因蒲艾田薦於許信臣學使,隨任廣東,家無主意,束手待斃而已。蒲聞而憐之,為屈孟英一診,以決危期之遲速,初無求愈之心也。

切其脈弦細數,循其尺索刺粗,舌絳無津,飲而不食,兩腿腫痛,攣不能伸,痰多善怒,腹脹堅高,上膚黃粗,循之慼慼然。晝夜殿屎,愁容黎瘁,小溲短澀而如沸,大便日瀉十餘行。脈色相參,萬分棘手。惟目光炯炯,音朗神清,是精氣神之本實未撥。病雖造於極中之極,卻非虛損之末傳也。

殆由木土相凌,為嘔為脹。洋菸提澀其氣,益令疏泄無權。蒜灸劫耗其陰,更使郁攸內爍。進以溫補,徒為壯火豎幟而涸其津。溉以滋填,反致運化無權而釀為瀉。固之澀之,煞費苦心。余謂賴有此瀉,尚堪消受許多補劑。縱臨證心粗,不詢其瀉出之熱而且膩,豈有腎虛脾敗之瀉,可以久不安穀而延之至今乎?夫人氣以成形耳。法天行健,本無一息之停。

而性主疏泄者肝也,職司敷布者肺也,權衡出納者胃也,運化精微者脾也,咸以氣為用者也。肝氣不疏,則鬱而為火;肺氣不肅,則津結成痰;胃氣不通,則廢其容納;脾氣不達,則滯其樞機。一氣偶愆,即能成病。推諸外感,理亦相同。如酷暑嚴寒,人所共受,而有病有不病者,不盡關乎老少強弱也。

以身中之氣有愆有不愆也,愆則邪留著而為病,不愆則氣默運而潛消。調其愆而使之不愆,治外感內傷諸病無餘蘊矣。今氣愆其道,津液不行,血無化源,人日枯瘁。率投補藥,更阻氣機,是不調其愆而反錮其疾也。疾日錮,腹愈脹,氣日愆,血愈枯。或以為乾血勞,或以為單腹脹。

然汛斷於腹脹半年之後,是氣愆而致血無以化,非血病而成脹矣。既脹而馴致腿腫筋攣,不可謂之單脹矣。腫處裂有血紋,堅如鱗甲,顯為熱壅,不屬虛寒。借箸而籌,氣行則熱自泄。首重調愆,展以輕清,忌投剛燥。熱泄則液自生,佐以養血。須避滋膩,宜取流通。徐洄溪所謂「病去則虛者亦生,病留則實者亦死」,勿以藥太平淡,而疑其不足以去病也。

艾田云:薛一瓢謂「人須修到半個神仙身份,才可當得名醫二字,聆君妙論,不愧名醫。於是以沙參竹茹絲瓜絡、銀花、楝實、枇杷葉冬瓜皮黃柏當歸、麥冬、枸杞、白芍出入為方,用水露煮葦莖、藕湯煎藥。服四劑,脈柔溲暢,瀉減餐加。乃參以西洋參、生地、黃連、花粉、薏苡、梔子之類,又六劑,舌色漸淡,腿腫漸消。

服至匝月,忽然周身汗出溱溱,而腫脹皆退,舌亦津潤,皮膚漸蛻,肌肉漸生,足亦能伸,便溺有節。並不另授峻補,兩月後,可策杖而行矣。天時漸熱,服藥已久,以虎潛丸方熬為膏,用藕粉溲搗成丸。因丸劑皆藥之渣質,脾運殊艱。孟英凡治陰虛須滋補者,悉熬取其精華,而以可為佐使者和之為丸。

不但藥力較優,亦且餌之易化。如法服至長夏,健步經通,遂以康復。艾田云:此證人不能治,神亦不能治,君竟能肉白骨而生之,不僅半個神仙,殆人而仙者耶?抑仙而降為人者耶?(水露,以甜水貯甑,蒸取其露。宜臨時蒸用。取其有升降之機而養津液也。一名甑汗水。

停久則失性矣。)

余雖挈眷回藉,而會垣戚友,未能恝然置之,故時往寓焉。今六月初二日刺船返里,欲避暑月應酬之繁也。嗣因亢旱河涸,舟楫不通,或以肩輿相招,余畏長途而卻之。中秋後,河漸通。乃二十夜夢先慈以不必進省為訓,初謂心有所憶也。至九月下旬,欲展墓於皋亭山。因赴杭視弟妹,舟人忘備白米,強啖冬舂米飯一餐,遂腹脹不飢。

越日抵寓,身漸發熱。徐君亞枝為余多劑清化,至十六日始解極堅燥矢。解後,大渴喜飲,少頃則傾囊而吐,吐則氣自少腹上湧,味極酸苦,甚至吐蛔。趙君笛樓診云:十六日不食,中已大虛,一解之後,更無砥柱,故肝木乘而沖侮也。投參、苓、椒、梅、萸、連、橘、半、茹、姜等,四劑。

吐止,稍進飲食,然飢肉削盡,寐則肢惕,而稍一展動,則絡痛異常,大解必旬日一行,極其艱澀。扶病而歸,兩跗皆腫。自知虛不易復,而性不受藥,遂啖肥濃,至冬杪腫消,而大便始潤,津液易奪而難復如此,且稍或煩勞,即作寒熱,至次年三月,各恙始休,而步履如常,惟肌肉不能復舊。以脾主四肢,胃主肌肉,而束骨利機關也。

余脾胃素弱,故畏藥如虎。稍有惡劣之氣者,飲之即吐。若吞丸藥,則不能克化。生冷硬物,概不敢嘗。最奇者,冬舂米飯之氣,亦所素畏,偶食之輒小病,而未有如此之劇者,嗣後不敢略試矣。且深悔不遵先慈母夢示,遂息影窮鄉,不復寓省。乃不知者,徑目余為神仙中人。

蓋余能安其癡也,而吳越之間,亦未嘗不偶遊焉。次年夏,遊武林晤許貫之茂才,見其令嬡璟姑,患疳膨聚氣,云起於桐鄉外家,食冬舂米飯也。可見人之脾胃,有同於我者矣。

盛澤王西泉丈仲郎巽齋刑部夫人,年未四旬,而十八年前,誕子之後,汛即不行。醫以為虛,頻年溫補,略無小效。董味青茂才,囑就余診,脈弦滑而體甚豐。乃氣鬱生熱,熱爍津液以成痰。痰復阻其氣道,不能化血以流行,以致行度愆期,腹形脹痛,肢背不舒,骨疼寐惕,渴不欲飲,間或吐酸,二便不宣,苔黃口苦。

皆風陽浮動,治節橫斜之故也,與沙參、蛤粉各四錢,絲瓜絡、石菖蒲各一錢,紫菀、仙夏、旋覆、蒺藜各一錢五分,茯苓三錢,丹參二錢,黃連四分,海䖳四兩,鳧茈一兩。服十餘劑,來轉方云:脹痛蠲而腹背皆舒,夜寐安而二便亦暢,酸水不吐,痰出已松。是肝已漸柔。

惟食少無味,骨節痠疼右甚,乃陽明虛無以束骨利機關也。擬通養法,參鬚、石菖蒲各一錢,茯神、絡石各三錢,薏苡四錢,仙夏、竹茹各一錢五分,木瓜八分,薑汁炒黃連三分,十大功勞一兩,仲冬招余往遊復視,則諸恙皆安,惟右腿尚疼耳。即於通養方內,加黃柏、仙靈脾服之,遂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