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士鐸

《辨證錄》~ 卷之六 (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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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六 (5)

1. 消渴門(五則)

消渴之病,有氣喘痰嗽,面紅虛浮,口舌腐爛,咽喉腫痛,得水則解,每日飲水約得一斗,人以為上消之病也,誰知是肺消之症乎。夫肺屬金,金宜清肅,何火熾如此?蓋心火刑之也,肺為心火所刑,則肺金乾燥,又因腎水之虛,欲下顧腎,肺氣既燥,肺中津液自顧不遑,安得余津以下潤夫腎乎。肺既無內水以潤腎,乃索外水以濟之。

然救其本宮之火炎,而終不能益腎中之真水,腎又不受外水,而與膀胱為表裡,即將外水傳於膀胱,故飲水而即溲也。治法似宜瀉心中之火,以救肺金之熱矣。然而肺因火熱發渴,日飲外水,則水停心下者有之。水日侵心,則心火留於肺而不歸,心中已成虛寒之窟,是寒涼之藥,反為心之所惡。

且寒涼之藥,不能上存,勢必下趨於脾胃。夫肺火之盛而不解者,正苦於脾胃之虛,土不能生金之故。苟再用寒涼,必至損傷脾胃之氣,肺金何以養哉。必須仍治肺金,少加補土之味,則土旺而肺氣自生,清肅之令行,而口渴自止。方用清上止消丹

麥冬(二兩),天冬(一兩),人參(三錢),生地(五錢),茯苓(五錢),金銀花(一兩),水煎服。十劑渴盡減,二十劑全愈。

此方重治肺,而輕治胃與脾。治肺而不損金,清火而不傷土。土生金而金生水,又何疑乎。惟方中加入金銀花者,火刑金而多飲涼水,則寒熱相擊,熱雖暫解於片刻,而毒必留積於平時,用清金之藥,以解其熱,不能解其毒也。與其日後毒發而用散毒之品,何若乘解熱之時,即兼解其毒,先杜其患哉。況金銀花不特解毒,且善滋陰,一味而兩用之也。

此症用二冬苓車湯亦效。

麥冬(三兩),天冬(一兩),茯苓(五錢),車前子(三錢),水煎服。

消渴之病,大渴恣飲,一飲數十碗,始覺胃中少快,否則胸中嘈雜如蟲上鑽,易於飢餓,得食渴減,不食渴尤甚,人以為中消之病也,誰知是胃消之病乎。胃消之病,大約成於膏粱之人者居多。

燔熬烹炙之物,肥甘醇厚之味,過於貪饕,釀成內熱,津液乾涸,不得不求濟於外水,水入胃中,不能遊溢精氣,上輸於肺,而肺又因胃火之熾,不能通調水道,於是合內外之水建瓴而下,飲一溲二,不但外水難化,且平日素醞,水精竭絕,而盡輸於下,較暴注、暴泄為尤甚,此竭澤之火,不盡不止也。

使腎水未虧,尚可制火,無如膏粱之人,腎水未有不素乏者也,保火之不爍干足矣,安望腎水之救援乎。內水既不可制,勢必求外水之相濟,而外水又不可以濟也,於是思食以濟之。食入胃中,止可解火於須臾,終不能生水於旦夕,不得不仍求水以救渴矣。治法宜少瀉其胃中之火,而大補其腎中之水,腎水生而胃火息,腎有水,而關門不開,胃火何從而沸騰哉。方用閉關止渴湯

石膏(五錢),玄參(二兩),麥冬(二兩),熟地(二兩),青蒿(五錢),水煎服。二劑而渴減,四劑而食減,十劑消渴盡除,二十劑全愈。

此方少用石膏、青蒿以止胃火,多用玄參、熟地以填腎水,重用麥門冬以益肺氣,未嘗閉胃之關門也。然而胃火之開,由於腎水之開;腎水之開,由於腎火之動也;而腎火之動,又由於腎水之乏也。今補其腎水,則水旺而腎火無飛動之機,火靜而腎水無沸騰之患。腎水既安守於腎宅,而胃火何能獨開於胃關哉。此不閉之閉,真神於閉也。

此症用止消湯亦效。

石膏,人參,茯神(各五錢),玄參(一兩),生地(二兩),知母麥芽穀芽,神麯(各三錢),水煎服。

消渴之症,小便甚多,飲一斗溲一斗,口吐清痰,投之水中,立時散開,化為清水,面熱唇紅,口舌不峭,人以為下消之病也,誰知是腎水泛上作消乎。夫腎水泛上,水升於咽喉口舌之間,宜乎不渴,何以渴之甚也?蓋下寒之極,逼其火於上焦,故作渴耳。此火乃腎中之火,即龍雷之火也。

一發而不可制,宜引而不宜逐,可於水中引之。論此等消渴,仲景張夫子腎氣丸最妙。世傳腎氣丸,乃張夫子定之,以治漢帝之消渴者也。然而腎氣丸止可治消渴已痊之症,不能治消渴初起之症也。當年漢帝乍患下消之時,張夫子實別有神方,未傳於世,今獨傳於鐸,鐸何敢隱秘而不出,以救萬世乎。方用引龍湯

玄參(三兩),肉桂(三錢),山茱萸(四錢),北五味(一錢),麥冬(一兩),水煎服。一劑渴減半,三劑全愈。

龍火浮游乾燥之極,非玄參三兩,斷不能止其焰,非肉桂三錢,必不能導其歸。山茱萸、北五味非用之以益精,實取之以止渴。益之麥冬者,以龍火久居於上游,未免損肺,得麥冬以生其氣,則肺金生水,火得水而易歸也。或謂多用玄參是欲止焰矣,既恐少用不足以止之,何多用肉桂以增焰乎?蓋用肉桂者,正引火歸源也。

引火而少用肉桂,又何不可?不知玄參善消浮游之火,但其性太涼,非多用肉桂則不足以制其寒,制其寒則寒變為溫,而又非大熱,正龍雷之所喜也。蓋龍雷之性,惡大寒而又惡大熱,大寒則愈激其怒,而火上炎;大熱則愈助其橫,而火上熾。今用肉桂三錢,入於玄參三兩之中,則寒居其九,熱居其一,調和於水火之中;又有山茱、五味、麥冬之助,正不見其熱,惟見其溫也。龍雷喜溫,所以隨之直歸於腎臟。

火歸於腎,命門不寒,蒸動腎水,下溫而上熱自除。此方較腎氣丸治下消之症效更神速。鐸不惜傳方,又闡揚其義,以見鐸之論症,非無本之學也。

此症用丹桂止氛湯亦效。

熟地(三兩),肉桂(二錢),茯苓,丹皮(各一兩),麥冬(二兩),水煎服。

消渴之症,口乾舌燥,吐痰如蠏涎白沫,氣喘不能臥,但不甚大渴,渴時必須飲水,然既飲之後,即化為白沫,人亦以為下消之病也,誰知是腎火上沸之消症乎。夫腎中有火,乃水中之火也。火生水中,亦火藏於水內。火無水不養,亦無水不藏,明是水之制火也。然而水之不足,必至火之有餘,而火反勝水,火欺水之不能相制,於是越出於腎宮,上騰於咽喉、口齒之間。火與水原不能離者也,火既上升,水必隨之而上升矣。

水即不欲上升,釜底火燃,安得不騰沸哉。惟是水涸以致沸騰,而烈火日炊,自成焦釜,不以外水濟之得乎。然焦釜而沃之以水,仍沸騰而上,故吐如蠏之涎沫耳。治法不必瀉火,而純補其水,使陰精之寒,自足以制陽光之熱也。方用寧沸湯

麥冬(三兩),山茱萸(三兩),茯苓(一兩),水煎服。一劑渴少止,再劑渴又止,飲半月全愈。

此方用山茱萸三兩,以大補腎水,盡人知之。更加入麥冬三兩者,豈滋肺以生腎乎。不知久渴之後,日吐白沫,則熬干肺液。使但補腎水,火雖得水而下降,而肺中乾燥無津,能保肺之不告急乎。肺癰肺痿之成未必不始於此。故補其腎而隨滋其肺,不特子母相生,且防禍患於未形者也。

加入茯苓者,因飲水過多,膀胱之間,必有積水,今驟用麥冬、山萸至六兩之多,不分消之於下,則必因補而留滯,得茯苓利水之藥,以疏通之,則補陰而無膩隔之憂,水下趨而火不上沸,水火既濟,消渴自除矣。

此症用解沫散亦神。

熟地(二兩),麥冬(二兩),山萸,丹皮(各一兩),車前子(五錢),水煎服。

人有素健飲啖,忽得消渴疾,日飲水數斗,食倍而溺數,服消渴藥益甚,人以為蟲消也,誰知是脾氣之虛熱乎。夫消渴之症,皆脾壞而腎敗。脾壞則土不勝水,腎敗則水難敵火。二者相合而病成。倘脾又不壞,腎又不敗,宜無消渴之症矣。不宜消渴而消渴者,必脾有熱乘之,得之飲啖酒果而致之者也。

夫酒能生熱,熱甚則飢,非飽餐則不能解其飢,然多食則愈動其火矣。火盛非水不能相濟,飲水既多,不得不多溺也。此似消渴而非消渴之症。治法平脾中之虛熱,佐之解酒消果之味,則火毒散,而消渴之病自除。方用蜜香散

木蜜(二錢),麝香(三分),酒為丸。更用:黃連(一錢),茯苓(三錢),陳皮(五分),神麯(一錢),人參(三錢),煎湯送丸藥。日用三丸,丸盡而愈。

此丸用麝香者,取麝能散酒也。且麝香最克瓜果,瓜果聞麝香之氣,即不結子,非明驗耶。木蜜乃枳枸也,釀酒之房,苟留木蜜,酒化為水。故合用二味,以專消酒果之毒也。酒果之毒既消,用參、苓、連、曲之類,以平脾中之虛熱,則腹中清涼,何消渴之有哉。

此症用消飲散亦佳。

人參,天花粉,茯苓(各三錢),枳殼厚朴(各一錢),山楂(二十粒),麥冬(二兩),甘草(一錢),水煎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