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穎甫

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上卷 (1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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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集上卷 (14)

1. 第一八案,白虎湯證(其二,穎師講授,佐景筆記)

師曰,江陰繆姓女,予族侄子良婦也,自江陰來上海,居小西門寓所,偶受風寒,惡風自汗,脈浮,兩太陽穴痛,投以輕劑桂枝,計桂枝二錢,芍藥三錢,甘草一錢,生薑二片,大棗三枚。汗出,頭痛差,寒熱亦止。不料一日後,忽又發熱,脈轉大,身煩亂,因與白虎湯

石膏(八錢),知母(五錢),生草(三錢),粳米(一撮)

服後,病如故。次日,又服白虎湯,孰知身熱更高,煩躁更甚,大渴引飲,汗出如漿。又增重藥量為:石膏二兩、知母一兩、生草五錢、粳米二杯,並加鮮生地二兩、天花粉一兩、大小薊各五錢、丹皮五錢。令以大鍋煎汁,口渴即飲。共飲三大碗,神志略清,頭不痛,壯熱退,並能自起大小便。

盡劑後,煩躁亦安,口渴大減。翌日停服。至第三日,熱又發,且加劇,周身骨節疼痛,思飲冰涼之品,夜中令其子取自來水飲之,盡一桶。因思此證乍發乍止,發則加劇,熱又不退,證大可疑。適餘子湘人在,曰:論證情,確係白虎,其勢盛,則用藥亦宜加重。第就白虎湯原方,加石膏至八兩,余仍其舊。

仍以大鍋煎汁冷飲。服後,大汗如注,濕透衣襟,諸恙悉除,不復發。惟大便不行,用麻仁丸二錢,芒硝湯送下,一劑而瘥。

佐景按,白虎湯證有由直中天時之熱而起者,有由自身積熱而起者,若前案所引是也。有非直起於熱,而由寒化熱者,即由桂枝湯證轉為白虎湯證者,若本案所言是也。

仲聖曰:「服桂枝湯,大汗出後,大煩渴不解,脈洪大者,白虎加人參湯主之。」是即由寒化熱之明證。本條之意若曰:「有患桂枝湯證者於此,醫者認證不誤,予以桂枝湯。服湯已,應熱退病除,但病者忽大汗出後,反大煩渴不解,脈且轉為洪大。是蓋其人素有蘊熱,因藥引起,或藥量過劑所致。

但勿懼,可以白虎加人參湯一劑愈之。其屬有蘊熱者,可以順便除之;其屬藥量過劑者,此即補救法也。」本條即示桂枝湯證化為白虎湯證之一例。

人多以桂枝麻黃二湯齊稱,我今且撇開麻黃,而以白虎合桂枝二湯並論之。余曰,桂枝湯為溫和腸胃(若以其重要言,當曰胃腸)之方,白虎湯則為涼和腸胃之方。桂枝證之腸胃失之過寒,故當溫之,溫之則能和。由虎證之腸胃失之過熱,故當涼之,涼之則亦能和。和者,平也,猶今人所謂水平或標準也。

失此標準則病,故曰太過等於不及,猶言其病一也。桂枝湯證腸胃之虛寒,或由於病者素體積弱使然,或由於偶受風寒使然,或更合二因而兼有之。白虎湯證腸胃之實熱,容吾重複言之,或由於病者素體積熱使然,或由於由寒化熱(即腸胃機能自起救濟,一發而不能自已之謂)使然,或竟由直受熱邪使然,或竟合諸因而兼有之。來路不一,證狀參差,而醫者予以方,求其和則同。

方藥不一,而方意則同。桂枝湯有桂芍以激血,生薑以止嘔,同是溫胃。白虎湯之石膏知母同是涼胃。大棗免胃液之傷,粳米求胃津之凝。餘下甘草一味,同是和腸,防其下傳。兩相對勘,一無遁形。試更妙為之譬,則患桂枝湯證者服桂枝湯,無異冬日啜咖啡茶。見自虎湯證者進白虎湯,不啻夏月飲冰雪水。

溫涼既得,舒適恰同。此情至真,此理至明,雖三尺童子,聞之首肯。然則幻鏡拆穿,令人失笑,誰謂仲聖之道猶天高而地遠耶?

吾師治白虎湯證之直起於熱者,用白虎湯,治白虎湯證之由寒化熱者,亦用白虎湯,無所謂傷寒,無所謂溫熱,是乃仲聖之正傳。乃溫熱家硬欲分傷寒溫熱為爾我彼此,謂由寒化熱者是傷寒,由熱直起者是溫熱。然則治傷寒之白虎湯證用白虎湯,治溫熱之白虎湯證,曷不用其他神湯妙藥,而終不脫石膏知母耶?是故所謂溫熱傷寒之分,廢話而已,廢話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