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士鐸

《辨證錄》~ 卷之五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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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五 (3)

1. 翻胃門(五則)

人有飲食入胃而即吐者,此肝木克胃土也,用逍遙散吳茱萸黃連治之,隨手而愈。而無如人以為胃病也,雜用香砂消導之劑,反傷胃氣,愈增其吐;又改用下藥不應,復改用寒涼之味,以降其火,不獨胃傷而脾亦傷矣;又改用辛熱之藥,以救其寒,又不應,始悟用和解之法,解鬱散邪,然已成噎膈之症矣。

夫胃為腎之關門,腎中有水,足以給胃中之用,則咽喉之間,無非津液可以推送水穀;腎水不足,力不能潤灌於胃中,又何能分濟於咽喉乎?咽喉成為陸地,水乾河涸,舟膠不前,勢所必至。且腎水不足,不能下注於大腸,則大腸無津以相養,久必瘦小而至艱澀;腸既細小艱澀,飲食入胃,何能推送?下既不行,必積而上泛,不特上不能容而吐,抑亦下不能受而吐也。治法必須大補其腎中之水。

方用濟艱催輓湯

熟地(二兩),山茱(一兩),當歸(二兩),牛膝(三錢),玄參(一兩),車前子(一錢),水煎服。一日一劑,十劑必大順也。

此方純補精血,水足而胃中有津,大腸有液,自然上下相通而無阻滯之患。譬如河漕水淺,舟楫不通,糧糈不能輸運,軍民莫不徬徨而喧譁擾嚷。忽見大雨滂沱,河渠、溝壑無非汪洋大水,則大舸巨舶,得以裝載糗糧,自然人情踴躍,關門大開,聽其轉運,而無所留難也。

此症用制肝散亦效甚。

白芍(一兩),吳茱萸(五分),黃連(一錢),茯苓(五錢),水煎服。二劑即愈,何至變成噎膈哉。

人有朝食暮吐,或暮食朝吐,或食之一日至三日而盡情吐出者,雖同是腎虛之病,然而有不同者:一食入而即吐,一食久而始吐也。食入而即吐者,是腎中之無水;食久而始吐者,乃腎中之無火也。蓋脾胃之土,必得命門之火以相生,而後土中有溫熱之氣,始能發生以消化飲食。

倘土冷水寒,結成冰凍,則下流壅積,必返而上越矣。治法宜急補腎中之火,然而單補其火,則又不可。腎火非腎水不生,腎火離水則火又亢炎矣。況上無飲食之相濟,則所存腎水亦正無多,補火而不兼補其水,焚燒竭澤,必成焦枯之患,濟之以水,毋論火得水而益生,而水亦得火而更生。水火既濟,自然上下流通,何至有翻胃之疾哉。

方用兩生湯

肉桂(二錢),附子(一錢),熟地(二兩),山茱萸(一兩),水煎服。一劑而吐減半,再劑而吐更減,連服四劑則吐止矣,服十劑而全愈也。

此方水火兩旺。脾胃得火氣而無寒冷之虞,得水氣而無干澀之苦,自然上可潤肺而不阻於咽喉,下可溫臍而不結於腸腹矣。或謂下寒者多腹痛反胃,既是腎寒,正下寒之謂也,宜小腹作痛矣,何以食久而吐之病,絕不見腹痛,豈腎寒非歟?不知寒氣結於下焦,則腹必疼痛,今反胃之病,日日上吐,則寒氣盡從口而趨出矣,又何寒結之有?

此症用加味化腎湯亦神效。

熟地(二兩),山茱萸(一兩),肉桂(三錢),巴戟天(五錢),水煎服。二劑吐輕,十劑全愈。

人有時而吐,時而不吐,吐則盡情吐出,此症有似於反胃而非翻胃也。此種之病,婦人居多,男子獨少,蓋因鬱而成之也。夫鬱則必傷其肝木之氣,肝傷,木即下克脾胃,肝性最急,其剋土之性,亦未有不急者。其所克之勢,胃土若不能受,於是上越而吐。木怒,其土之不順受也,於是挾其鬱結之氣捲土齊來,盡祛而出,故吐之不盡不止。

其有時而不吐者,因木氣之少平耳。治法不必止吐,而惟在平肝。方用逍遙散:

柴胡(一錢),白芍(五錢),茯神(三錢),白朮(一錢),當歸(三錢),陳皮(三分),甘草(一分),水煎服。一劑而吐少止,再劑而吐全愈。愈後,仍以濟艱催輓湯,減半分兩調理可也。

蓋逍遙散解鬱之後,其木枯渴可知。隨用濟艱催輓湯急救其水,則木得潤而滋榮,自然枝葉敷榮矣,何至拂鬱其性而作吐哉。

此症用增減逍遙散亦神效。

白芍(五錢),茯苓,白朮(各三錢),陳皮,柴胡,神麯(各一錢),白豆蔻(一粒)水煎服。四劑愈。

人有胃中嘈雜,腹內微疼,痰涎上湧而吐嘔,日以為常,蓋蟲作祟,非反胃也。夫人有水濕之氣,留注於脾胃之間,而肝木又旺,來克脾胃之土,則土虛而生熱,此熱乃肝木之火,虛火也。土得正火而消食,土得虛火而生蟲。蟲得肝木之氣,其性最急,喜動而不喜靜,飢則微動而覓食,飽則大動而跳梁,挾水穀之物,興波鼓浪而上吐矣。然但吐水穀而不吐蟲者,何故?蓋肝木之蟲最靈,畏金氣之克,居土則安,入金則死。

故但在胃而翻騰,不敢越胃而遊樂,祛水穀之出胃,而彼且掉頭而返,恐出於胃為肺金之氣所殺也。治法必用殺蟲之藥,佐以瀉肝之味。然而瀉肝殺蟲之藥,未免寒涼克削,肝未必遽瀉而脾胃先已受傷,脾胃受傷而蟲亦未能盡殺。必須於補脾健胃之中,而行其斬殺之術,則地方寧謐,而盜賊難以盤踞,庶幾可盡戮無遺,常靜而不再動也。方用健土殺蟲湯

人參(一兩),茯苓(一兩),白芍(一兩),炒梔子(三錢),白薇(三錢),水煎半碗,加入黑驢溺半碗,和勻飢服。一劑而吐止,不必再劑,蟲盡死矣。

夫驢溺何以能殺蟲而止吐也?驢性屬金,蟲性畏金,故取而用之。世人有單用此味而亦效者,然而僅能殺蟲而不能健土。土弱而肝木仍旺,已生之蟲雖死於頃刻,而未生之蟲,不能保其不再生也。健土殺蟲湯,補脾胃以扶土,即瀉肝以平木,使木氣既平,不來剋土,且土旺而正火既足,則虛邪之火無從而犯,虛熱不生,而蟲又何從而生乎。況方中梔子、白薇原是殺蟲之聖藥,同驢溺用之,尤能殺蟲於無形。

此拔本塞原之道,不同於單味偏師,取勝於一時者也。

此症用鋤種湯亦神效。

楝樹根(一兩),檳榔厚朴,炒梔子,百部(各一錢),白朮,茯苓,使君子肉(各三錢),水煎服。服後不可用飲食,須忍飢半日,尤不可飲茶水。二劑蟲盡死而愈。

人有食後必吐出數口,卻不盡出,膈上時作聲,面色如平人,人以為脾胃中之氣塞也,誰知是膈上有痰血相結而不散乎。夫膈在胃之上,與肝相連,凡遇怒氣,則此處必痛。以血之不行也,血不行則停積,而血成死血矣。死血存於膈上,必有礙於氣道,而難於升降。氣血阻住,津液遂聚而成痰,痰聚而成飲,與血相搏而不靜,則動而成聲。

本因氣而成動,又加食而相犯,勢必愈動而難安,故必吐而少快也。至食已入胃,胃原無病,胃自受也,寧肯茹而復吐乎,此所以既吐而又不盡出耳。然則治法,但去其膈上之痰血,而吐病不治而自愈也。方用瓜蒂散加味吐之。

瓜蒂(七枚),蘿蔔子(三錢),韭菜汁(一合),半夏(三錢),天花粉(三錢),甘草(三錢),枳殼(一錢),人參(一錢),水煎服。一劑即大吐,去痰血而愈,不必二劑也。

瓜蒂散原是吐藥,得蘿蔔子、枳殼以消食,得半夏、天花粉以蕩痰,得韭汁以逐血。誠恐過於祛除,未免因吐而傷氣,又加入人參、甘草以調和之,使胃氣無損,則積滯易掃,何至惡食而再吐哉。此非反胃,因其食後輒吐,有似於反胃,故同反胃而共論之也。

此症用清膈散甚佳。

天花粉,桑白皮(各三錢),生地,白芍(各五錢),紅花(三錢),桃仁(十個),杏仁(十個),枳殼(五分),甘草(一錢),紫菀(一錢),水煎服。四劑全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