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懋修

《文十六卷》~ 卷十六·文十六 (2)

回本書目錄

卷十六·文十六 (2)

1. 述先

昔我宣公嘗集錄古今方,吾家世守厥緒,於讀書有成後皆兼通醫學。高曾以前事不可知,及曾大母韓太君,於余大父少遊贈公年九歲時,傷寒斑不出,太君親檢方書,得藥與證合。詢諸醫,醫窮於術,漫應之。卒以此愈。事見顧南雅通政所為墓誌中。少遊公以理學名世,亦精於醫。

嘗客遊河洛,所至以醫學見知於當道鉅公。及道光二年壬午家居,值天行時疫,曾制一方以活人。其證吐瀉腹痛,腳麻轉筋,一瀉之後大肉暴脫,斃者不可勝數。維時我蘇大醫如徐炳南、曹仁伯諸公,僉謂脾主四肢、司肌肉,今病腳麻肉脫,顯然脾病,法當補土。而參、術並投迄無一效。

先祖曰:此屬土敗,補土是矣。然土之敗也,木賊之;木之旺也,風動之。《洪範》云:木曰曲直。左氏傳云,風淫末疾。肢麻為末疾之徵,轉筋即曲直之象,本歲木運太過,風氣流行,而後脾土受邪,故欲補土必先平肝,欲平肝必先定風。風定而後以脾藥繼之,庶可及救。

若專補土,無近功,非救急法。然定風之藥如鉤藤、天麻輩,亦未必能奏效。乃取《金匱》方中蜘蛛散一法,以蜘蛛肉桂二物銼為散。蓋謂蜘蛛臨風結網,長於定風,炙焦則微變其寒性而為溫,有開散之力。佐以肉桂,木得桂而枯,使風先息而木自平,然後以本年運氣應用之藥另制湯液。

此方一出,投無不利。徐、曹二公奇之,登門索方,畀之而去。由此風行全獲無算。及我先人方山府君,以經學詞章名於時,於大父醫學尤得心傳大旨。不狃於習俗之病名以為治,而於陰陽、寒熱、表裡、虛實、真假辨而得之。於藥則先後緩急以其時施之,故同一刀圭也,而治效獨神。

東臨某患時邪厥冷已半日許,惟心口尚溫,灌之以石膏一物,厥回,汗大出,復生。有友唐君春舲,盛夏畏冷,以麻黃三分、附子三分、甘草一分強之服。唐曰:七分藥未必能毒我也。一服解一裘,兩服而重裘皆弛矣。沈鼎甫侍郎之外姑劉病傷寒,熱象上浮,醫進苦寒轉劇。

獨府君曰:此面赤戴陽也。投以真武湯,熱退。然後清之,乃愈。余師海門袁雪齋先生,故府君之門弟子也。其兒困於痘,醫方雜進犀黃、紫雪,將殆矣。府君施以肉桂,一指撮得蘇。師乃以桂生名其兒。府君所治類如此,此第就余所記憶者言之。桐城張子畏觀察傳府君,謂府君有經世才,未為世用。

儒而醫,亦以學問行之,即為心術救世之一端,洵不誣也。余自中年遘難,先代藏書盡散,獨所藏醫家言有先人手澤者皆攜出。何敢謂能讀父書?而亦不敢薄斯道為技術。誠以一匕之投,動關生命,非他語言文字僅為一己之得失者比也。昔我遠祖士衡,既述祖德,又作述先一賦,余故謹敘如上,以寄鑿楹捧硯之感云爾。

2. 自記治驗兩則

余自幼體弱,長老恆以未必永年為慮。余詩有云「爺惜形尪羸,娘憐骨瘦削」,蓋紀實也。而以不事滋補,故得無恙。即有感受、停滯,總不畏虛留病,亦惟達表、通里,使病速去,以保其虛,而虛亦不為余害。惟自咸豐辛壬間,罹難居鄉,不耐風寒薄中,時有目疾。始也紅腫羞明,繼而迎風下淚,每以金為火沴。

至於八月有凶,此身有如臨卦。經云:風入系頭,則為目風眼寒。又云:目得血而能視。始以祛風,繼以養血,迄無成效,而頻發不已。馴至翳障起星,看花霧裡,見異書而眼不明,心竊憂之。最後得樸、硝、桑葉之法,擇光明日如法熏洗,果漸入雲水光中。於是小變其法,自歲首以至年尾,每晨盥漱時,獨用元明粉一物撮於左掌心,用水調化,而以右手指蘸其清者用擦左右眥,不使間斷。兩年後,非特前證絕不復作,並能於燈下觀書,紅紙寫字,如是者蓋有年矣。

其故蓋以風之為患,必由於火,無火必不召風。元明粉味鹹微寒,能降火,且能滌穢,眼之所以能清也。此方紀載甚多。而梁茞林《歸田瑣記》以朴硝誤作厚朴,則一潤一燥,大誤病人,不可不正。且元明粉為朴硝之已升清者,用之尤為潔淨。終年無間,則光明日包在其中。

亦省切記,此余以元明粉取效之一也。

又其一則。余自庚辰就養入都,大約以余體不耐北地之燥,每旬日不更衣,亦無所苦,此不近於脾約證乎?然以麻仁丸治之,效而不速。經云:燥勝則地干,火勝則地固。今地道不通,如此非獨燥勝,直是火勝矣。非獨干之謂,直是固之謂矣。所以潤藥雖行,其堅如故。且以大腸回薄間阻隔水道,則並徑溲不行,而腹部之脹滿不可耐,甚至不能飲食。

此則脾家實,腐穢當去,而不去為害滋大。爰仿硝蜜法,蜜一兩,硝半之。而蜜之甘又不利於脾之實,遂亦獨用元明粉一味,不用大黃,且不用檳、枳,亦得無堅不破,無積不摧。服此越兩時許,宿垢盡化。而下此一日中,必有一餐飯不如常。僅以糜粥養之,至第二餐則飲食倍進,精神頓爽。

此即速去病實,不使體虛之要道也。若遷延坐待,真氣一衰,則不可為矣。由是以思經言:水穀入口,則胃實而腸虛;食下,則腸實而胃虛。腸胃互為其虛實,僅當留水穀三斗五升,故平人日再後則不病。蓋以魄門為五臟使,傳導失職則使道閉塞而不通,不通則腸實,腸實則胃不得虛,不虛則不能受食。不益可見人身有以虛為貴者乎?上年火燥司天,病此者多,不獨余也。

今年已轉濕寒,此證遂少。而以之治燥,則其足以軟堅者,正不必為司天囿也。余於元明粉兩得其力,是不可以不記。癸未夏日。

再,余於癸亥仲夏在滬上患溫熱,諸惡具備,不省人事者,幾半月餘。子潤庠求治已遍,思惟大承氣一服或有生機,然持而未敢決也。賴吾友胡君渭濱贊成之,始獲愈。而方中有元明粉。上年壬午九月十五日,車行道上忽為邪風中傷,右手食指越日痛作,甚劇臂不得舉。自用喻嘉言祛風至寶膏,減小其制,而方中亦有元明粉。

接服四劑,始漸向愈。然且一兩月不能握管。若依陳修園一用黃耆五物,以血脾虛勞之治,治真中風,則病當何如?余於元明粉頗有緣也,不足為外人道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