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壽頤

《中風斠詮》~ 卷第三 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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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第三 (6)

1. 第八節,滋養之方

內風乍定,痰壅既開,自當滋養以培其本,庶幾陰液漸充,可以持久,而無變幻。否則風波初過,彼岸未登,惟恐駭浪復興,狂飆益肆,而欲以破壞之舟楫,常與怒濤相激戰,終慮有滅頂之災。此中風家恆有頻發頻愈,而忽爾一蹶不可復振者,皆元氣未復,真陰未充,善後之術,未盡完善也。惟是滋養之法,不一而足,相體裁衣,或養陰,或補中,斷非空言所能詳盡。

而如四君、四物、養榮、歸脾等方,又是盡人能知,更何必徒學抄胥,借充篇幅。但此證之火升氣升,生風上激,擾亂神經,終屬肝腎陰虛,浮陽陡動,必以滋養肝腎真陰為調理必需之品。爰採數則,以見一斑。〔批〕(刪盡尋常各方,是作者之手眼獨高處,而歸之於滋養肝腎真陰,又是探本窮源,一定不易之理。)

集靈膏,從王秉衡《重慶堂隨筆》

人年五十,陰氣先衰,老人陰虧者多,此方滋養真陰,柔和筋骨。

西洋參(取結實壯大者刮去皮,飯上蒸九次,日中曬九次),甘杞子

懷牛膝(酒蒸),天冬,麥冬,懷生地,懷熟地,仙靈脾

上八味等分,熬成膏,白湯或溫酒調服。

壽頤按:此方始見於繆仲醇《先醒齋廣筆記》,云出內府,補心腎,益氣血。方止七味,無仙靈脾,而用人參。又張錫三《治法匯》亦載之,則更無牛膝,云治一切氣血兩虛,身弱咳嗽者,罔不獲效。凡少年但覺氣弱倦怠,津液少,虛火上炎,急宜服之,免成勞損。王秉衡謂參價甚昂,非大力者不能致,易以西洋參,可與貧富共之。

方名集靈,當以有仙靈脾者為是。王國祥謂惟魏玉璜善用此方,《續名醫類案》極言其功效,又謂此即人參固本加味也,峻補肝腎之陰,無出此方之右者。

頤按:柔潤滋填,而擇仙靈脾之溫煦陽和,不嫌燥烈者,以調濟之,使陰陽平秘,而不偏於滋膩陰柔,是制方之妙義。若嫌其助陽而刪去之,則純是滋填,無一毫陽和之氣,誠屬非是。且方名集靈,果無仙靈脾,亦有集而不靈矣。牛膝所以導引諸藥,歸於下焦肝腎,亦不可少之品,惟下元不禁者忌之。

若用以為類中善後,斂陽填陰,則牛膝下達尤不可少。王易人參以洋參,欲其價值廉而功效近似也。然洋參苦寒,滋養之力甚薄,僅能潤肺胃燥火,尚有微效,若欲滋補真陰,必不足以語此。且今日之西洋參,價貴兼金,有名無實,甚不足取,不如倍用沙參,尤為相近。且遼參之普通者,亦不甚貴,固不必效王公巨家必以六百換八百換為良品也。

滋水清肝飲,高鼓峰,治陰虛肝氣鬱窒,胃脘痛,脅痛,脈虛弦或細軟,舌苔光滑鮮紅者。

方即六味地黃湯加歸身、白芍柴胡、山梔、大棗

壽頤按:自薛立齋、張景岳、趙養葵輩濫用六味地黃,而世之醫者,無不視六味為滋陰補腎必須之品。抑知六味之方,本從八味腎氣丸而來,原為腎氣不充、不能鼓舞真陽而水道不利者設法,故以桂、附溫養腎氣,地黃滋養陰血,而即以丹皮泄導濕熱,茯苓澤瀉滲利小水,其用山藥者,實脾以堤水也。立方大旨,全從利水著想。

方名腎氣,所重者在乎「氣」之一字,明非填補腎陰腎陽之意。至錢仲陽而專用六味以治小兒腎虛,究竟丹皮苓瀉,偏於滲泄,豈能識得腎氣丸之本意?〔批〕(六味一方,自錢氏以來,無不視為補陰要藥,今得如此一解,誰不恍然大悟,豈獨薛、趙、景岳終身夢夢?即明達如仲陽,亦未免智者之一失,是亦可謂之新發明矣。

),而今之俗醫,且皆以為滋填補腎之藥,則中薛、趙、景岳之毒,葫蘆依樣,而未嘗以方中藥性一思之耳。即有為六味作說解者,輒曰補中有瀉,所以靈動。要之,皆皮相之論,模糊敷衍,實未能洞見癥結。

高氏是方,雖亦從六味而來,而加以歸、芍、柴胡,能行血中之氣、疏肝絡之滯、斂肝家之陰,滋補中乃真有流動之機,且以丹皮、山梔、茯苓、澤瀉清泄肝經鬱熱,治䐜脹搘滿等症,恰到好處,所以可取。以視單用六味者,大有區別,讀者不可與立齋、景岳、養葵之書,作一例觀也。

〔批〕(高氏此方,貌視之不過六味加味耳,抑知六味中之丹皮、苓、瀉,必如此用法,而恰合身分,經此說明,始覺是方之不同流俗,作者真高氏之知已也。)

一貫煎,魏玉璜,治肝腎陰虛,氣滯不運,脅肋攻痛,胸腹䐜脹,脈反細弱或虛弦,舌無津液,喉嗌乾燥者。

沙參,麥冬,生地,歸身,枸杞子,川楝

口苦燥者,加酒炒川連。

壽頤按:脅肋脹痛,脘腹搘撐,多肝氣不疏,剛木恣肆為病,治標之法,每用香燥破氣,輕病得之,往往有效。然燥必傷陰,液愈虛而氣愈滯,勢必漸發漸劇,而香藥、氣藥,不足恃矣。若脈虛舌燥,津液已傷者,則行氣之藥,尤為鴆毒。柳洲此方,雖是從固本丸、集靈膏二方脫化而來,獨加一味川楝,以調肝氣之橫逆,順其條達之性,是為涵養肝陰第一良藥。

凡血液不充、絡脈窒滯、肝膽不馴而變生諸病者,皆可用之,苟無停痰積飲,此方最有奇功。陸定圃《冷廬醫話》肝病一節,論之極其透徹。治肝胃病者,必知有此一層理法,而始能覺悟專用青、陳、烏、樸、沉香木香等藥之不妥。且此法固不僅專治胸脅脘腹搘撐脹痛已也,有肝腎陰虛而腿膝痠痛、足軟無力,或環跳、髀樞、足跟掣痛者,授以是方,皆有捷效,故亦治痢後風及鶴膝、附骨、環跳諸症。讀《續名醫類案》一書,知柳洲生平得力者,在此一著。

雖有時未免用之太濫,然其功力必不可沒,乃養陰方中之別出機杼者,必不可與六味地黃同日而語。若果陰液虛甚者,則方中沙參尚嫌力薄,非遼參不可;而脾腎陽衰者,則高麗參亦其宜也。口苦而燥,是上焦之鬱火,故以川連泄火。連本苦燥,而入於大劑養陰隊中,反為潤燥之用,非神而明之,何能辨此?

滋營養液膏,薛一瓢方

女貞子旱蓮草,霜桑葉黑芝麻,黃甘菊,枸杞子

當歸身,白芍藥,熟地,黑大豆,南燭葉,白茯神

萎蕤,橘紅,沙苑蒺藜,炙甘草

天泉水熬濃汁,入黑驢皮膠,白蜜煉收。

壽頤按:此方彙集峻養肝腎二陰諸物,意在厚味滋填,而參用輕清靈動,尚不至於呆笨重濁,所以可法,服之者亦必無滯膈礙胃之虞。

又按:凡服食之藥,古人制方,本是立之大法,示以儀型,須於臨用之時相體裁衣,隨其人之體質而斟酌量度,審擇增損。即方中諸物,尚可隨宜去取,換羽移宮,與時進退,並非教人死於字句之間,呆抄呆用。

所以近賢定方,膏、丹、丸、散,多有不載分量者,其誘掖後進,欲其能自變化,庶幾活潑潑地運用無窮,其意深矣!近賢商務書館編有所謂《醫學辭典》者,所錄此方,註明前十四味各四兩,末二味則各二兩。

無論其是否合宜,而以熟地黃極重之質,與橘紅、桑、菊等之輕清者同一分量,試觀古近成方,曾有如是之毫無軒輊者否?可見編輯者原是門外人,致有如此之無法,而乃託名醫林,則吾國醫學,真掃地盡矣!壬戌二月山雷識。

心脾雙補丸,薛一瓢方

西洋參(蒸透),白朮(蒸熟),茯神,甘草,生地黃丹參

棗仁(炒),遠志肉,北五味,麥門冬玄參柏子仁

黃連香附(制),川貝母桔梗龍眼肉

壽頤按:是方從歸脾湯加減,亦與集靈膏異曲同工。其用黃連者,即魏柳洲一貫煎加味法也。

左歸飲,張景岳方,治腎水不足。

熟地,山藥,枸杞子,炙甘草,茯苓,山茱萸

壽頤按:是方即六味之變,以杞子、炙草易丹皮、澤瀉,滋養肝腎之陰,誠在六味之上,而無滲泄傷津之慮,此景岳之見到處。然尚嫌呆板而欠靈動,以少氣分之藥故也。其左歸丸方,則即此六物,去甘草、茯苓,而加牛膝,菟絲,龜、鹿二膠,尤其滯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