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刪補頤生微論》~ 卷之二 (6)

1. 虛勞論第十六

蓋聞人之生也，負陰而抱陽，兩者和則四體強，兩者虧，則萬病作。三因之症多端，而根本之傷獨重。經曰：「有所勞倦，形氣衰少，穀氣不盛，上焦不行，下脘不通，胃氣熱，熱氣熏胸中，故內熱。」此言氣虛之癆也。又曰：「陰虛生內熱。」此言血虛之癆也。《內經》之言虛癆，惟是氣血兩端。

至巢氏始分五臟之癆、七情之傷，又分氣、血、筋、骨、肌、精之六極，甚而分臟腑、肌骨為二十三蒸。《本事方》語傳屍鬼疰至於九十九種，鑿空生蔓，使學者惑於多岐，靡所適從，伊誰之咎乎？盍以《內經》為式，第於脾腎分主氣血，約而實該，確而可守也。夫人之虛，不屬於氣，即屬於血，五臟六腑，莫能外焉，而獨拳脾腎者？水為天一之元，土為萬物之母，二臟安和，諸經各治，百疾不生。蓋脾具土德，脾安則土為金母，金實水源，且土不侮水，水安其位，故脾安則腎愈安也。

腎兼水火，腎安則水不挾肝上泛而凌土濕，火能益土，蒸腐而化精微，故腎安則脾愈安也。救腎者必本於陰血，血主濡之，陰本下降，虛則上逆，當斂而抑，六味丸是也。救脾者必本於陽，氣主煦之，陽本上升，虛則下陷，當升而舉，補中益氣湯是也。近世治癆專以四物、二冬、黃柏、知母，不知皆行秋冬之令，非所以生萬物者也。

且血藥常滯，必妨痰而減食，血藥常潤，必滑腸而泄瀉，況黃柏苦寒尤能減食，知母甘寒尤能滑腸，二味俱瀉腎經實火。丹溪有言曰：實火可瀉，虛火可補，癆症之火，虛乎實乎，瀉之可乎？即知其宜補，而用藥頗多疑難。如補脾保肺，法當兼行，然脾喜溫燥，肺喜清潤，保肺則妨脾，保脾則妨肺，須知燥熱而甚，能食而不瀉者，潤肺當怠而補脾亦不可缺也。若虛羸而甚，食少腸滑，雖多嗽喘，但當補脾而清潤宜戒矣。

脾有生肺之能，肺無扶脾之力，故補脾尤要於保肺也。嘗見癆症多死於泄瀉，泄瀉多由於寒涼，此至著至確者也。又如補腎扶脾，法當兼行，然甘寒補腎又恐不利於脾，辛溫快脾又恐愈傷其水。兩者並衡，較重脾土，以土能生金，金為水母故也。若腎大虛者，又不可拘，但補腎之中不脫扶脾，壯脾之中不忘養腎可耳。

又如補氣補血均不可少，然氣藥有生血之功，血藥無益氣之理也。故古之名論，或曰獨陰不長，或曰血脫補氣，或曰甘溫能除大熱，或曰陽生陰長，聖賢之意，皆以春夏之令可以發育，秋冬之氣不能生長，且虛癆證受補者可治，不受補者不治。故朱丹溪專主滋陰，其治癆方案，用人參者十有六七。

葛可久神於治癆，其垂著十方，多用人參。自好古肺熱傷肺，節齋服參必死之說，印定後人眼目，遂至畏人參如畏砒鴆，甘用苦寒，直至上嘔下泄，猶不悔悟，良可憾矣。幸汪石山、李瀕湖深指其誤，詳為之辨，而宿習沿流極重難返，貽禍至今未有抵止。余所以不禁婆心，為之嘔肝膽而揭日月也。

須知肺經自有熱者，肺脈必洪數，按之而實，未合用參。若火來乘金者，肺脈雖洪數，按之必軟，金氣大傷，非參不能保之。前哲洞窺元本，預知流弊而為之說曰：土旺而金生，勿拘拘於保肺，水壯而火熄，毋汲汲於清涼。奉此兩言，開萬世之聾瞶，濟無窮之夭枉矣。倘受病日深，中氣已壞，藥餌不可施功，針灸無所用巧，亟求胎息之工，鼓巽運坤，通任會督，發身中之造化，噓既敗之陽和，定操奪命之奇，永致康和之福。尊生者其可以草木無功，遂委之命也哉。

2. 邪祟論第十七

按《內經》十八卷，未嘗有片語及邪祟，其言邪氣盛則實者，指六淫之邪耳，非世俗所謂神鬼妖怪也。丹溪云：虛病痰病，有似邪祟。蓋血氣者，身之祟也。神既衰乏，邪因而入，理或有之。若夫血氣兩虧，痰客中焦，妨礙升降，不得運用，以致十二官各失其職，視聽言動皆為虛妄，以邪治之，其人必死。

或心靈虛損，驚惕如疾，如中鬼邪，或陽明內實，登高而歌，棄衣而走，殺人不避水火，罵詈不避親疏，此皆神明搖亂之症。古雖有祝由一科，龍樹咒法之治，皆移精變氣之術，但可解疑釋惑，使心神歸正耳，何邪祟之可祛哉！雖然山谷幽陰，時有猿精狐怪，莊房日久，或多怨鬼愁魂魘勝已行，妖禍及於生命，形家未善，魑魅因而肆淫，頑如花木，取精多而為孽，微如雞犬，歷歲久而興妖，然有犯有不犯者，抑又何也？一則曰：因虛而入，正氣虛則陽明之氣不足以勝其幽潛。一則曰：因心而客，邪心起則淫亂之神適足以招其類聚。

畏懼深則疑似之念大足以惑其心神。或面黃肌瘦，或奇夢驚心，或昏倦嗜臥，或異症蜂起，或語言錯亂，或嗜好失常，或飲食久絕而神色未變，或危篤垂斃而忽爾康強，或妄言禍福而明徵不謬，或叫號震擊而猛悍非常，或兩脈而如出兩人，或一脈而浮沉不等，乍疏乍數，乍大乍小，或促或結，或滑或實。

凡遇此症，但以補虛安神為主，祛邪逐祟為佐，有痰者吐之消之，有積者下之攻之，用禁咒灸法以治其外，用正言激論以醒其心，未有不瘳者也。一旦張皇，純用攻擊，不求其原，妖乃愈甚矣。如八毒赤丸、蘇合香丸之屬，僅可施於一時，久而弗已。藥且為祟，寧能去祟耶。

昔有灸鬼穴法，以絹帛縛病人兩手大拇指，取艾炷置於其中兩介甲及兩指角肉，四處著火。一處不著則不驗，七壯神效，此屢試不誣者也。果患邪祟者，盍先從此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