萬全

《養生四要》~ 卷之二 (1)

回本書目錄

卷之二 (1)

1. 慎動第二

《易》曰:「吉凶悔吝生乎動。」動以禮則吉,動不以禮則凶。君子修之吉,小人悖之凶。悔者吉之萌,吝者凶之兆。君子修之吉也,小人悖之凶也。

周子曰:「君子慎動。」養生者,正要在此,體認未動前是甚麼氣象,到動時氣象比未動時何如?若只一樣子,便是天理,若比前氣象少有差訛,便是人慾,須從此處慎將去卻,把那好生惡死的念頭,莫要一時放空才好。

慎動者,吾儒謂之主敬,老氏謂之抱一,佛氏謂之觀自在,總是慎獨工夫。獨者,人所不知,而己所獨知之處也。方其靜也,即喜怒哀樂未發時,所謂中也。與天地合其德,與日月合其明,與四時合其序,與鬼神合其吉凶。君子於此,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懼乎其所不聞,不使離於須臾之頃,而違天地日月四時鬼神也。及其動也,正是莫見莫顯之時,如喜怒哀樂,發開中節,這便是和。

和者,與中無所乖戾之謂也。略有不和,便是不中,其違於天地日月四時鬼神遠矣。到此地位,工夫尤難,君子所以尤加戒謹於獨也。故曰君子而時中。

廣成子曰:「必清必靜,無勞汝形,無搖汝精,乃可長生。」莊子曰:「夫失性有五,一曰五色亂目,使目不明;二曰五聲亂耳,使耳不聰;三曰五臭熏鼻,困惱中顙;四曰五味濁口,使口厲爽;五曰趣心滑心,使心飛揚。」此五者皆性之害也。

人之性常靜,動處是情,人之性未有不善,乃若其情,則有不善矣。心純性情,吾儒存心養性,老氏修心煉性,佛氏明心見性,正養此心,使之常清常靜,常為性情之主。

《悟真篇》云:西山白虎正猖狂,東海青龍不可當,兩手捉來令死鬥,化成一塊紫金霜。謂以此心降伏性情也。

人身之中,只有此心,便是一身之主,所謂視聽言動者,此心也。故心常清靜則神安,神安則七神皆安。以此養生則壽,歿世不殆。心勞則神不安,神不安則精神皆危,便閉塞而不通,形乃大傷。以此養生則殃。

心之神發乎目,則謂之視;腎之精發於耳,則謂之聽;脾之魂發於鼻,則謂之臭;膽之魄發於口,則謂之言。是以儉視養神,儉聽養虛,儉言養氣,儉欲養精。

五色令人目盲者,目淫於色則散於色也。五聲令人耳聾者,耳淫於聲則散於聲也。五味令人口爽者,口淫於味則散於味也。五臭令人鼻塞者,鼻淫於臭則散於臭也。是故古人目不視惡色,耳不聽淫聲者,恐其神之散也。

暴喜傷心,暴怒傷肝,暴恐傷腎,過哀傷肺,過思傷脾,謂之五傷。

久視傷血,久臥傷氣,久坐傷肉,久立傷骨,久行傷筋,謂之五勞所傷。

視過損明,語過損氣,思過損神,欲過損精,謂之四損。

人有耳目口鼻之欲,行住坐臥之勞,雖有所傷,猶可治也。惟王志之發,其烈如火,七情之發,無能解於其懷。此神思之病,非自己樂天知命者,成敗利鈍,置之度外,不可治也。

喜傷心,恐勝喜;恐傷腎,思勝恐;思傷脾,怒勝思;怒傷肝,悲勝怒;悲傷肺,喜勝悲。所謂一臟不平,所勝平之,故五臟更相平也。

百病主於氣也,恐則氣上而嘔血,喜則氣緩而狂笑,悲則氣消而息微,思則氣結而神困,怒則氣下而溲便遺。凡此類者,初得病也,積久不解,或乘其所勝,或所不勝者乘之,或所勝者反來侮之,所生者皆病也。故曰:他日有難名之疾也。

凡此五志之病,《內經》有治法,但以五行相勝之理治之。故悲可治怒,以愴惻苦楚之言感之。喜可以治悲,以謔浪褻狎之言娛之。恐可以治喜,以迫蹙死亡之言怖之。怒可以治思,以汙辱欺罔之言觸之。思可以治恐,以慮彼思此之言奪之。凡此五者,必詭詐譎怪無所不至,然後可動人之耳目,易人之視聽。若胸中無材,負性使氣,不能體此五法也。

人之怒者,必因其拂逆而心相背,受其汙辱,而氣相犯,及發則氣急而上逆矣。其病也,為嘔血,為飧泄,為煎厥,為薄厥,為濕厥,為胸滿脅痛,食則氣逆而不下,為喘渴煩心,為消痹,為耳暴閉,筋縱;發於外,為癰疽。宜四物平肝湯主之:

川芎當歸(各五分),白芍(一錢),生地黃(三分),甘草(一錢),梔子仁(炒,七分),人參(五分),香附米(童便煮,焙焦黑,杵碎,七分),青皮(五分),瓜蔞根(五分),阿膠(炒,三分)

水一盞,煎八分,食遠服。

人之喜者,偶有非常之遇,乍得非常之福乃發也。喜則志揚氣盈,意不在人而緩漫矣。其病也,為笑不休,為毛革焦,為陽氣不收,甚則為狂。宜用黃連安神丸主之:

黃連(一兩),炙甘草(五分),梔子仁(炒,五分)

共杵和丸如彈子大,每服一丸,麥冬湯下。

人之思者,謀望之事未成,探索之理未得,乃思也。思則心存不放,念久難釋,而氣結不行矣。其病也,為不嗜食,口中無味,為嗜臥,為躁擾不得眠,為心下痞,為昏瞀,為白淫,女子不月,為長太息,為健忘。宜加減二陳湯主之:,陳皮(去白),白茯苓(各一錢),半夏(制,五分),甘草(三分),香附(制,一錢),蒼朮(米泔浸,七分),貝母,川芎,青皮(各五分)

水一盞,生薑三片,煎八分,食遠服。

人之悲者,或執親之喪,而慘切於中,或勢位之敗,而慨嘆於昔,乃悲也。悲則哽咽之聲不息,涕泣之出不止,而氣消矣。其病也,為目昏,為筋攣,為肉痹,為胸中痛。男子為陰縮,為溺血;女子為血崩。宜加味四君子湯主之:

人參(五分),白朮(五分),白茯苓(五分),炙甘草(五分),黃耆(炙,三分),麥冬(七分),桔梗(三分)

水一盞,大棗三枚,煎七分,食後服。

人之恐者,死生之際,軀命所關,得喪之時,榮辱所繫,乃恐也。恐則神色俱變,便溺遺失而氣下矣。其病也,為心跳,為暴下綠水,為面熱膚急,為陰痿,為目失明,為舌短,為聲喑,為骨痠,破睏脫肉。宜定志丸主之:

熟地黃(一兩),人參(五錢),遠志肉,白茯苓(各七錢),酸棗仁,桂心,柏子仁(去殼,各三錢)

共為末,煉蜜丸,如梧桐子大,每服三十丸,空心食前溫酒下。

人之好動者,多起於意,遂於必,留於固,成於我。意之初,猶可慎也,至於必則無所忌憚矣。故曰:人悖之凶者,小人而無忌憚也。

古硯銘云:筆之壽以日計,墨之壽以月計,硯之壽以世計。豈非靜者壽而動者夭乎。《內經》曰:「陰精所奉,其人壽;陽精所降,其人夭」。抑亦動靜之謂歟。

湍水無縱鱗,風林無寧翼,動也。動而不止,非聚福之道也。

地下有山,謙,夫地靜也。山在地下,安於所止,而亦同歸於靜,故曰謙。謙者,盈之反也。山在地下,則為剝,過於盈也。故曰:天道惡盈而好謙,地道虧盈而流謙,鬼神禍盈而福謙。

震:動也。艮,止也。震艮者,動靜之反也。震,有𡄼𡄼之象,慎也;笑言啞啞,不喪匕鬯,慎之效也。艮:其背,不獲,其身,行其庭,不見其人。動亦靜也,所以能無咎也。

慎動者,匪真愛身,所以愛親。身體髮膚,父母全而生之,子全而歸之,孝也。魯子曰:「戰戰兢兢,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。」慎之至也,見其平日保身之難也。而今而後,吾知免夫,至於歿而後,幸其保之全焉。

慎動主靜之用,主靜慎動之體。動靜不失其常,艮之義也。瞽者,天下之至明也;聾者,天下之至聰也。其心專一,故善視者莫如瞽,善聽者莫如聾也。觀此則知養生之道矣。

人之學養生,日打坐,曰調息,正是主靜工夫。但到打坐調息時,便思要不使其心妄動,妄動則打坐調息都只是搬弄,如何成得事。孟子曰:「夭壽不貳,修身以俟之。」這便是長生秘訣。

打坐,正是養生一件事。養生者,養其性情也。打坐者,收斂此心,不使放去也,豈是呆坐。昔達摩面壁九年,目無所視,耳無所聞,口無所語,此心常在腔子,無思無為,不塵不垢,所以得成證果。承光立雪不動,乃見善學達摩處。

古仙教人打坐說:垂其簾,塞其兌。人學打坐時,只說垂簾者,微瞑其目,不可緊閉也;塞其兌者,閉口勿吐氣,但令鼻呼吸而已。曾不知垂其簾者,教人勿視也,塞其兌者,教人勿語也。從打坐時做起,做得熟時,雖不打坐,此目常不妄視,此口常不妄語,自然習與性成,此心自不妄動也。今之學長生者,到打坐時,瞑目閉口,放下打坐,依舊妄視妄語,如何收得此心住。

更有一等方士,靜靜打坐做科範,心下卻東西南北走去了,只當棄下個死屍,兀坐在這裡。人一身之間,目之於色,耳之於聲,口之於味,心之於思,紛紛擾擾,那得一時休息。到得夜來,恩愛之纏,邪辟之私,又無一念自在。古仙照見世人,苦被魔障,所以設法度人,教人打坐,可以長生。

此心若是常清常靜,雖日夜不眠,也當打坐,若是不能清靜,亦似不能打坐。

吾常學打坐,內觀其心,是甚麼樣子,只見火焰起來,收煞不住。乃學古人投豆之法,以黑白二豆分善惡。不問子後午前,但無事便靜坐一時,只是心下不得清靜涼快。卻又將一件事,或解悟經義,或思索詩文,把這心來拘束,才得少定。畢竟繫著於物,不能脫灑。到今十年,稍覺得心下涼快一二分,雖不拘束他,自是收煞得住。

有一方士嘗教人以打坐法,坐定以目觀臍,似一團規,霎時規中現出景象,如春光明媚,以鼻徐徐吸之,舌齶咽之,下於重樓,直下丹田,如一輪紅日出北海,曆尾閭,循脊直上泥丸,自然神清氣爽。此法子,亦是守中,做得熟時,也有受用。但道無存,相存相是,妄無作為,作為是惟據其存想景象出入升降,如夢如幻,不特動其心,反把心來沒死了。

學長生者,皆自調息,為人道之門。命門者,息之根本也;脈者,息之橐禽也;口鼻者,息之門戶也;心者,息之主也。有呼吸之息,有流動之息,有止息之息,而皆統於腎焉。動則息出乎脈,靜則息入於腎,一動一靜,心實主之。智者動靜皆調,昧者只調其靜,至於動,息則亂矣。故曰:今夫蹶者趨者,是氣也,而反動其心。

《易》曰:天行健,君子以自強不息。夫健者,陽之德也。乾為天,純陽之精,至大至剛,故一日一夜,行三百六十五度,二百三十五分,強其可見者,日月之差分。四時之行,萬物之生長收藏,如環無端,未嘗一息之停。君子體之自強,以致其剛大之氣,終日乾乾夕陽,若與天同運。

一夕尚存,此志不宜少懈。詩曰:「維天之命,於穆不已。」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,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,純亦不已。純亦不已者,緝熙敬止。

《易》曰:「何思何慮。」《書》曰:思作睿。君子非不恩也,思無邪,思無斁,放能至於睿,此緝熙敬止之功也。不識不知,順帝之則,文王之德之純也。佛家善知識者,預知舍宇。只緣此心不妄動,養得心之本體,虛靈不昧,自然明睿,所照無所障礙。

今人靜坐,正一件吃緊處,只怕外若靜而中未免攪攏者。六祖盧能既參五祖受衣缽,卻又去從獵者逐獸,正是吃緊為人處,外若攪擾,其中卻靜。嘗聞南嶽,昔有住山僧,每夜必秉燭造檀林,眾僧打坐者數百人,必拈竹篦痛箠之,或袖中出餅果置其前,蓋有以窺其中之靜不靜,而為之懲勸也。人能嘗自懲勸,則能自靜。故曰:心為嚴師。

《素問》道經曰:至真之要,在乎天玄。天玄者,先天太玄之真息,渾淪淵然,何思何為。形既生矣,神發智矣,天玄之息泄矣。人能忘嗜欲,定喜怒,一念不動,如在母腹之時,凝神以養其氣,閉氣以固其精,使精氣自結,名曰聖胎。天玄之息,自歸其間。故曰:還元至真之要也。

人一呼一吸為一息,一日一夜凡百刻,計一萬三千五百息。人身之脈,共八百一十丈,一呼脈行三寸,一吸脈行三寸,一息共行六寸,一日一夜五十周於身。自子初刻,至巳終刻,行陽二十五度;自午初刻,至亥終刻,行陰二十五度。此自然流動之息,與天地同運者也。故養生者,順之則昌,逆之則亡。每刻至一百三十五息。

息者氣也,人物之生,莫不有竅為之出入也。惟口鼻之氣,有出有入,人皆知之,若目之氣泄於視,耳之氣泄於聽,前後二陰之氣泄於便溺,玄府之氣泄於沛空,人則不知也。故儉其視聽,節其飲食,避其風寒,此調氣之要也,豈特調其呼吸而已哉。

善養生者,必知養氣。能養氣者,可以長生。故調氣者,順其氣也,服其氣者,納其氣也,伏其氣者,閉其氣也,皆曰養氣。

今人服氣者則不然,乃取童男童女,呵其氣而咽之,此甚可嘆。殊不知天地之氣,從鼻而入,水穀之氣,從口而入。利則養人,乖則害人。此等服氣之法,乃是一團濁氣,其養人乎?其害人乎?可以自喻矣。

養生之訣云:調息要調真息。真息者,胎息也。兒在胎中,無吸無呼,氣自轉運。養生者,呼吸綿綿,如兒在胎之時,故曰胎息。

人之空竅,元氣之門戶也。塞其竅則病,閉其竅則死。凡胎生卵生者,初在胎谷中,空竅閉塞,何以不死?曰:緣這團真氣,伏藏於中,長養形髓,空竅未開不泄,及其生也,啼聲一發,則真氣泄而百竅開矣。

人之真氣,伏藏於命門之中,即火也。聽命於心,以行君火之令。故主安則捍吸與天同運,不失其常。主危則相火衰息,逆賁而死至矣。故曰:

南山猛虎一聲雷,撼動乾坤橐籥開,

驚起老龍眠不得,轟騰直上九天來。

方士教人,行打坐調息工夫,子前進陽火,午後退陰符,卯酉為沐浴,則不行。此不知天地之化,陰陽之理,惑於傍門之教,以偽亂其真也。入藥鏡云:一日內十二時,意所到皆可為,何曾分子午卯酉也。《悟真篇》云:莫向天邊尋子午,身中自有一陽生。則一念動處,便是活子時,何必夜半後為子時耶。

動處便是陽火,意動過後便是陰符。陰陽者,動靜之謂,時行則行,進陽火也,時止則止,退陰符也。然所謂進退者,即一時事,祖師不肯說破與人,要人自悟。我今妄猜云:陰陽者,善惡之謂也。一念之善,此陽火發也,即其所發而推廣之,謂之陽火。一念之惡,此陰符動也,即其方動而屏去之,謂之退陰符。

陽火常進,則所存皆善,日進於高明,便是遷仙道。陰符不退,則所存皆惡,日隱於汙下,便是入鬼道。卯酉為沐浴,卯者,陽之中也,酉者,陰之中也,教人用工無太過,無不及,至於中而止。日中則亥,月盈則虧,古人養生,亦以日月沐浴之謂也。

目者,神之舍也,目宜常瞑,瞑則不昏。發者,血之餘也,發宜常櫛,櫛則不結。齒者,骨之標也,齒宜數叩,叩則不齲。津者,心之液也,津宜常咽,咽則不燥。背者,五臟之附也,背欲常暖,暖則肺臟不傷。胃者,谷之倉廩也,腹欲常摩,摩則谷不盈。頭者,清陽之會,行住坐臥,風雨不可犯也,犯則清邪中上竅,而頭頂之疾作矣。

足者,濁陰之聚,行住坐臥,水濕不可犯也,犯則濁邪中下竅而腰足之疾作矣。養生者,宜致思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