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穎甫

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中卷 (1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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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集中卷 (14)

1. 第五七案,炙甘草湯證(其三)

(穎師講授,佐景筆記)

師曰,昔與章次公診廣益醫院庖丁某,病下利,脈結代,次公疏炙甘草湯去麻仁方與之。當時鄭璞容會計之戚陳某適在旁,見曰:此古方也,安能療今病?次公忿與之爭。僅服一劑,即利止脈和。蓋病起已四十餘日,庸工延誤,遂至於此。此次設無次公之明眼,則病者所受苦痛,不知伊于胡底也。

佐景按,本案與前案同例,惟一加麻仁,一去麻仁,均具深意,豈流俗庸工之所知哉?古方不能療今病,逼肖時醫口吻,第不知何所據而云然,何怪江南無正傷寒之論調猶盛於今日也。黃鐘譭棄,瓦釜雷鳴,付之一嘆!

曹穎甫曰,玉器公司陸勳伯寓城隍廟引線弄,年逾六秩,患下利不止,日二三十行,脈來至止無定數。玉器店王友竹介余往診。余曰:高年結脈,病已殆矣。因參仲聖之意,用附子理中合炙甘草湯,去麻仁,書方與之。凡五劑,脈和利止,行動如常。

按古方之治病,在《傷寒》《金匱》中,仲師原示人加減之法,而加減之藥味,要不必出經方之外,如陰虧加人參而去芍藥,腹痛加芍藥而去黃芩,成例具在,不可誣也。如予用此方,於本證相符者則用本方,因次公於下利者去麻仁,遂於大便不暢者重用麻仁,或竟加大黃;遇寒濕利則合附子理中;於臥寐不安者,加棗仁硃砂,要不過隨證用藥,絕無異人之處,仲景之法,固當如此也。

佐景又按,余用本方,無慮百數十次,未有不效者。其證以心動悸為主。若見脈結代,則其證為重,宜加重藥量。否則,但覺頭眩者為輕,投之更效。推其所以心動悸之理,血液不足故也,故其脈必細小異常。婦女患此證之甚者。且常影響及於經事。動悸劇時,左心房處怦怦自躍,不能自已。膽氣必較平時為虛,不勝意外之驚恐,亦不堪受重厲之叫呼,夜中或不能成寐,於是虛汗以出,此所謂陰虛不能斂陽是也。及服本湯,則心血漸足。動悸亦安,頭眩除,經事調,虛汗止。脈象復,其功無窮。蓋本方有七分陰藥,三分陽藥,陰藥為體,陽藥為用。生地至少當用六錢,桂枝至少亦須錢半,方有效力。若疑生地為厚膩,桂枝為大熱,因而不敢重用,斯不足與談經方矣。余治驗過多,不暇盡數證引,姑簡述一二如下:

有盧氏婦經事淋漓不清,其夫憂之,慮成漏證,與本湯一劑,經即止,神即安。有王氏婦足腫不良於行,每日下午三四時許,背脊痠痛,不可名狀,服本湯三劑,腫者退,而痛者除。有馬姓女郎患失眠.又易怒,服此湯後,日間亦欲眠,不與人忤矣。

病家無識,以為服藥之後,何反神憊也?不知今日之多眠即所以代償前此之失眠(與病愈後之多食同例),迨償負既足(有償至旬日之久者),安用晝寢為?有沈姓教師,經西醫診斷,患心臟病,而治心臟病之特效藥尚未發明,戚然來問計。余曰,君所需之特效藥早已發明,其發明之日至少在距今一千七百年以前,君特不自知耳!教師愕然,服本湯而心臟病除。有吳姓老婦兩手臂筋攣,服本湯得屈伸自如。

夫經漏、足腫,脊楚、失眠、易怒、心病、筋攣,病象萬千,余何能一方而愈之?實告讀者,辯證之功也。

本湯證在男子多發於病後,在女子每見於平日。但吾國婦女最喜諱疾忌醫,君如告之曰病,彼不信也。試服湯而精神煥發,興趣倍增者,彼曰我前此體虛也。果依此說,炙甘草湯能補虛,然則《傷寒》方又豈惟專治傷寒而已哉?柯氏謂《傷寒論》中多雜病方,信然。

神交邵子餐芝貽書教曰,本錄脈診一項似欠詳明。余拜聆之下,無任感銘。爰特添述本證脈象一二如下,以補前愆。按本湯證脈象數者居多,甚在百至以上,遲者較少,甚在六十至以下。服本湯之後,其數者將減緩,其緩者將增速,悉漸近於標準之數。蓋過猶不及,本湯能削其過而益其不及,藥力偉矣。

又血虧甚者,其脈極不任按,即初按之下,覺其脈尚明朗可辨,約一分鐘後,其脈竟遁去不見,重按以覓之,依然無有。至此,淺識之醫未有不疑慮叢生者。但當釋其脈,稍待再切,於是其脈又至。試問脈何以不任按,曰血少故也。迨服本湯三五劑後,脈乃不遁,可以受按。

此皆親歷之事,絕非欺人之語。依理,一人二手,其脈當同.然而事實上不爾,左右二脈每見參商。脈理之難信,有如是者。抑吾國同胞不甚講究健康,尤以婦女為甚。試執一無病之人而切其脈,輒多病象,或至數不合,或洪細無度,以醫學之目光衡之,悉是病體,而同胞不自以為病。

一旦發熱臥床,病上加病,其病脈又加異象,幾至不可究詰,直有難以言語形容之者,即使勉事形容,而人亦難能瞭解者。脈象之難言,又有如是者。故拙按中言脈象略簡者,未嘗無苦衷於其間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