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大椿

《醫學源流論》~ 卷下 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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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下 (8)

1. 《脈經》論

王叔和著《脈經》,分門別類,條分縷晰,其原亦本《內經》,而漢以後之說,一無所遺。其中旨趣,亦不能劃一,使人有所執持。然其彙集群言,使後世有所考見,亦不可少之作也。愚按:脈之為道,不過驗其血氣之盛衰,寒熱和邪氣之流,在何經何臟,與所現之症,參觀互考,以究其生克順逆之理,而後吉凶可憑。所以《內經》、《難經》及仲景之論脈,其立論反若甚疏,而應驗如神。

白話文:

王叔和寫作《脈經》,將脈象分門別類,條理清晰。它的源頭同樣來自《黃帝內經》,同時囊括了漢朝以後的說法,無一遺漏。其中提出的觀點並非統一,因此可能會令人難以捉摸。然而,它匯集了各種論述,使後人得以考查和了解,也是不可或缺的作品。我以為,脈理的真諦不過是透過脈象瞭解氣血的強弱、寒熱和邪氣的流動,判斷它們位於哪條經絡和哪個臟腑,再結合出現的症狀,相互參照驗證,進而探究其生剋順逆的規律,才能據此預測吉凶。因此,《黃帝內經》、《難經》以及仲景的脈論,儘管立論看似有些疏略,但應驗起來卻極為神奇。

若執《脈經》之說,以為某病當見某脈,某脈當得某病,雖《內經》亦間有之,不如是之拘泥繁瑣也。試而不驗,於是或咎脈之不準,或咎病之非真,或咎方藥之不對症,而不知皆非也。蓋病有與脈相合者,有與脈不相合者,兼有與脈相反者。同一脈也,見於此症為宜,見於彼症為不宜。

白話文:

如果死板按照《脈經》的說法,認為某種病應有某種脈象,某種脈象應診斷某種病,雖然《黃帝內經》偶爾也有這樣的情況,但沒必要如此拘泥而繁瑣。如果嘗試不靈驗,就會責怪脈象不準,或者責怪病情不真實,或者責怪方藥對症不對,卻不知道這些責怪都不對。實際上,有的病和脈象相符,有的病和脈象不相符,還有和脈象相反的。同一個脈象,在這個症狀出現是合適的,在另一個症狀出現就是不合適的。

同一症也,見某脈為宜,見某脈為不宜。一病可見數十脈,一脈可現數百症,變動不拘。若泥定一說,則從脈而症不合,從症而脈又不合,反令人彷徨,無所適從。所以古今論脈之家,彼此互異,是非各別。人持一論,得失相半,總由不知變通之精義,所以愈密而愈疏也。

白話文:

同一個疾病,按照它的某種脈象來判斷是合適的,但根據另一些脈象來判斷卻不合適。一種疾病可能對應數十種脈象,而一種脈象也可能對應數百種疾病,變化不定。如果執著於某一種理論,那麼根據脈象得出的疾病診斷可能與實際不符,根據疾病診斷推測出的脈象也可能不正確,反而會讓人猶豫不決,不知道該如何處置。因此,古今以來討論脈象的人,彼此之間的觀點差異很大,是非對錯各不相同。不同的人堅持不同理論,各有得失,總的來說,是因為對於變化無常的原理理解精不精準的緣故,所以理解得越精準,反而越糊塗。

讀《脈經》者,知古業談脈之詳密如此,因以考其異同,辨其得失,審其真偽,窮其變通,則自有心得。若欲泥脈以治病,必至全無把握。學者必當先參於《內經》、《難經》及仲景之說而貫通之,則胸中先有定見,後人之論,皆足以廣我之見聞,而識力愈真。此讀《脈經》之法也。

白話文:

研讀《脈經》的人,會發現古人談論脈象如此詳細。因此,我們可以藉此考察脈象的異同,辨別脈象的優劣,審查脈象的真實性,探究脈象的變化。這樣,自然會有所心得。但是,如果想要單純依據脈象來治病,必定毫無把握。學習中醫的人,必須先參考《內經》、《難經》和仲景的理論,並融會貫通其中的思想。這樣,在心中就會有自己的見解,以後的人提出的理論,都能夠擴展我們的視野,使我們的見識更加精準。這就是閱讀《脈經》的正確方法。

2. 《千金方》《外臺》論

仲景之學,至唐而一變。仲景之治病,其論臟腑經絡,病情傳變,悉本《內經》。而其所用之方,皆古聖相傳之經方,並非私心自造,間有加減,必有所本。其分兩輕重,皆有法度。其藥悉本於《神農本草》,無一味遊移假借之處。非此方不能治此病,非此藥不能成此方,粗微深妙,不可思議。

白話文:

張仲景的中醫理論,到了唐朝產生了重大變化。仲景在治療疾病時,論述臟腑經絡和疾病的傳變過程,完全依據《黃帝內經》。而他所使用的方劑,都是古代先賢傳承下來的經典方劑,並不是他個人憑空創造的。對於偶爾的加減,也一定有根據。他的方劑配伍和劑量,都有明確的規律。他所使用的藥物,全部出自《神農本草經》,沒有任何隨意添加或借用的情況。不是這個方劑就不能治療這個疾病,不是這個藥物就不能組成這個方劑,其精妙之處,令人難以想象。

藥味不過五六品,而功用無不周。此乃天地之化機,聖人之妙用與天地同。不朽者也。《千金方》則不然,其所論病,未嘗不依《內經》,而不無雜以後世臆度之說。其所用方,亦皆採擇古方,不無兼取後世偏雜之法。其所用藥,未必全本於《神農》,兼取雜方單方,及通治之品。

白話文:

中藥種類雖然不多,但功效卻很全面。這是自然界的規律,是聖人巧妙應用的方法,和天地法則是一致的,是永恆不變的。

《千金方》則不同,它雖然討論的病症都依據《內經》,但夾雜了一些後世臆測的說法。它所用的方子也都是從古方中選取的,但也不免兼收後世一些偏方雜法。它所用的藥物也不一定都出自《神農本草經》,還收錄了一些雜方單方和通用藥物。

故有一病而立數方,亦有一方而治數病。其藥品有多至數十味者,其中對症者固多,不對症者亦不少,故治病亦有效有不效。大抵所重,專在於藥,而古聖制方之法不傳矣。此醫道之一大變也。然其用藥之奇,用意之巧,亦自成一家,有不可磨滅之處。至唐·王燾所集《外臺》一書,則纂集自漢以來諸方,匯萃成書,而歷代之方,於焉大備。

白話文:

所以有針對一種疾病而制定多種處方的,也有用一種處方醫治多種疾病的。他們的藥物多達幾十味,其中對症的固然很多,不對症的也不少,因此治病的效果也有效和無效的。大概他們看重的,只在於藥物,而古代聖賢制定藥方的法則卻沒有流傳下來。這是醫道的一大變化。然而他們用藥的奇特,立意的巧妙,也自成一派,有不可磨滅的地方。到了唐朝王燾編纂的《外臺》這部書,則是彙集自漢朝以來各種藥方,匯集成書,而歷代的藥方,在裡面基本備全了。

但其人本非專家之學,故無所審擇,以為指歸,乃醫方之類書也。然唐以前之方,賴此書以存,其攻亦不可泯。但讀之者,苟胸中無成竹,則眾說紛紜,群方淆雜,反茫然失其所據。故讀《千金》《外臺》者,必精通於《內經》、仲景、本草等書,胸中先有成見,而後取其長而舍其短,則可資我博深之益。否則反亂人意,而無所適從。

白話文:

但是那些寫書的人本來就不是專門的學者,所以沒有能力去鑑別取捨,認為這些書就是醫學方的準則。不過唐代以前的醫方,多虧這些書才得以流傳,這些書的貢獻不容抹殺。但是如果讀這些書的人,胸中沒有成形的知識體系,就會被眾多不同的說法搞得眼花繚亂,各種醫方混雜在一起,反而不知所措。所以讀《千金方》《外臺祕要》的人,一定要精通《黃帝內經》《傷寒論》《本草綱目》等書,胸中先有定見,然後從中取其精華,去其糟粕,這樣才能增長自己的知識。否則只會擾亂自己的思緒,反而不知如何是好。

嗟乎!《千金》、《外臺》且然,況後世偏駁雜亂之書,能不惑人之心志哉?等而下之,更有無稽杜撰之邪書,尤不足道矣。

唉!就連《千金方》和《外台秘要》這樣的書也是這樣,更不用說後世那些內容偏頗、混亂的書籍,它們怎麼可能不讓人感到迷惑和動搖呢?更不用說那些完全沒有根據、胡編亂造的邪書了,那些書更是不值一提。

3. 《活人書》論

宋人之書,能發明《傷寒論》,使人所執持而易曉,大有功於仲景者,《活人書》為第一。蓋《傷寒論》不過隨舉六經所現之症以施治,有一症而六經皆現者,並有一症而治法迥別者,則讀者茫無把握矣。

白話文:

在宋朝醫學家的著作中,有能深入探究《傷寒論》的,讓讀者可以清楚明白地掌握《傷寒論》的內容,其中對張仲景的學說有重大貢獻的,首推《活人書》。《傷寒論》只是根據六經所出現的症狀來施以治療,但是有的症狀在六經中都出現,也有的症狀治療方法完全不同,所以讀者往往難以把握。

此書以經絡病因,傳為疑似,條分縷析,而後附以諸方治法,使人一覽瞭然,豈非後學之津梁乎?其書獨出機杼,又能全本經文,無一定混入己意,豈非好學深思,述而不作,足以繼往開來者乎?後世之述《傷寒論》者,唐宋以來,已有將經文刪改移易,不明不貫。至近代前《條辨》、《尚論編》等書,又復倒顛錯亂,各逞意見,互相辨駁,總由分症不清,欲其強合,所以日就支離。

白話文:

這本書根據經脈病因,層層推演,條理分明,最後附上各種治療方法,讓人一目瞭然,難道不是後輩學習的捷徑嗎?它的獨到之處在於能夠完整收錄經文,沒有夾雜個人意見,不是既博覽羣書,思慮周詳,既能承前啟後嗎?後世撰寫《傷寒論》著作的作者,從唐宋以來,已經有人刪改和變更經文,導致內容不明確不通順。直到近代以前的《條辨》、《尚論編》等書,更是顛倒錯亂,各抒己見,互相辯駁,都是因為不懂得分清症狀,想要勉強結合起來,所以才會越來越支離破碎。

若能參究此書,則任病情之錯綜反覆,而治法乃歸一定,何必聚訟紛紜,致古人之書,愈講而愈晦也。

4. 《太素脈》論

診脈以之治病,其血氣之盛衰,及風寒暑濕之中人,可驗而知也。乃相傳有《太素脈》之說,以候人之壽夭窮通,智愚善惡,纖悉皆備。夫脈乃氣血之見端,其長而臺厚者,為壽之徵。其短小而薄弱者,為夭之徵。清而有神,為智之徵。濁而無神,為愚之徵。理或宜然。若善惡已不可知,窮通則與脈何與?然或得壽之脈,而其人或不謹於風寒勞倦,患病而死;得夭之脈,而其人愛護調攝,得以永年。又有血氣甚清,而神志昏濁者;形質甚濁,而神志清明者。

白話文:

根據脈象來診治疾病,可以看出個人的血氣強弱、是否受到風寒暑濕的影響。民間相傳有《太素脈》的說法,認為可以預測一個人的壽命長短、前途吉凶、智愚善惡等各方面的事情。脈象是氣血的具體表現,長而有力者,是長壽的徵兆;短小而虛弱者,是短命的徵兆;清澈而有神者,是聰明智慧的徵兆;渾濁而無神者,是愚鈍無知的徵兆。這樣的說法有一定道理。但善惡之分不能從脈象得知,前途吉凶和脈象又有什麼關系呢?然而,有些人脈象顯示壽命長,但自己不注意防範風寒勞累,得了病而死亡;有些人脈象顯示壽命短,但自己注重養生調養,得以長壽。還有一些人,血氣非常清澈,但神志卻昏濁;形體非常渾濁,但神志卻清明。

即壽夭智愚,亦不能皆驗,況其他乎?又書中更神其說,以為能知某年得某官,某年得財若干,父母何人,子孫何若,則更荒唐矣!天下或有習此術而言多驗者,此必別有他術,以推測而幸中,藉此以神其說耳。若盡於脈見之,斷斷無是理也。

白話文:

即使是壽命、智力、愚鈍,也不一定都能通過脈象判斷出來,更何況其他事項呢?此外,書中更誇張地說,能預知某一年能得到某種官職,某一年能獲得多少財富,父母是誰,子孫如何,這就更加荒謬了。世上或許有人學習這種技術並聲稱多有驗證,但這肯定是憑藉其他特別的技巧,通過猜測碰巧說中,藉此來誇大其能力而已。如果僅僅憑脈象就能斷定這些事情,那完全不合情理。

5. 婦科論

婦人之疾,與男子無異,惟經期胎產之病不同,並多癥瘕之疾。其所以多癥瘕之故,亦以經帶胎產之血,易於凝滯,故較之男子為多。故古人名婦科謂之帶下,醫以其病總屬於帶下也。主治婦人,必先明衝任之脈。衝脈起於氣街,(在毛際兩旁。)並少陰之經兵臍上行,至胸中而散。

白話文:

女性的疾病和男性並沒有太大的不同,只是在經期和懷孕產後會有不同的病症,而且女性更容易患上腫塊和良性腫瘤。之所以女性容易患上腫塊和良性腫瘤,是因為經血、帶下和產後惡露容易凝滯,因此比男性更常見。因此,古人將婦科疾病稱為「帶下」,醫生把這些疾病都歸因於帶下。在治療女性疾病時,必須先了解衝脈和任脈的情況。衝脈起源於氣街(位於兩側毛際),與少陰經的經脈並行,向上行走到肚臍,然後散佈到胸中。

任脈起於中極之下,(臍下四寸。)以上毛際,循腹裡,上關元。又云;衝任脈皆起於胞中,上循背裡,為經脈之海。此皆血之所從生,而胎之所由系。明於衝任之故,則本原洞悉,而後其所生之病,千條萬緒,以可知其所從起。更參合古人所用之方,而神明變化之,則每症必有傳受,不概治以男子泛用之藥,自能所治輒效矣。至於如俗相傳之邪,如胎前宜涼,產後宜溫等論。

白話文:

任脈從肚基點以下四寸處開始,沿著毛根向上走,通過腹部,到關元穴。又有人說:衝脈和任脈都從子宮中開始,向上沿著後揹走,是經脈的海洋。這些都是血液產生的地方,也是胎兒依附的地方。如果徹底瞭解衝脈和任脈的原理,就能透徹地認識身體的根本,這樣在以後出現的疾病,不論有多少種類,都能夠知道它們的病因。再結合前人的方法,靈活運用,那麼每種疾病就一定會有傳承的方法,而不是一概而論地使用通用藥物,這樣所治療的疾病自然就會見效。至於民間流傳的那些邪說,比如懷孕前宜涼,產後宜溫之類的說法,

夫胎前宜涼,理或有之。若產後宜溫,則脫血之後,陰氣大傷,孤陽獨熾;又瘀血未,,結為蘊熱,乃反用薑桂等藥,我見時醫以此殺人無數。觀仲景先生於產後之疾,以石膏白薇竹茹等藥治之,無不神效。或云:產後瘀血,得寒則凝,得熱則行,此大謬也。凡瘀血凝結,因熱而凝者,得寒降而解;因寒而凝者,得熱降而解。

白話文:

在懷孕期間適當的涼補是可行的,但產後應溫補。生產後失血嚴重,陰氣大傷,陽氣過剩。再加上瘀血未散,形成內熱,此時反而使用薑桂等溫熱藥物,我親眼見過許多醫生因此而害死人。觀察仲景先生治療產後疾病的方法,使用石膏、白薇、竹茹等藥物,效果都很顯著。有人說:產後瘀血遇寒會凝固,遇熱會流動,這是不對的。瘀血凝結,如果是因為熱而凝固,遇寒就會消散;若是因為寒而凝固,遇熱就會消散。

桃仁承氣湯,非寒散而何?未聞此湯能凝血也。蓋產後瘀血,熱結為多。熱瘀成塊,更益以熱,則煉成乾血,永無解散之日。其重者陰涸而即死,輕者成堅反宗後人之邪說,皆足以害人。諸科皆然,不獨婦科也。

白話文:

就好像「桃仁承氣湯」,難道不是屬於寒涼藥物嗎?從未聽說過此湯能凝結血液的。其實,產後瘀血大多是熱性積結造成的。熱性瘀血形成塊狀,若再使用熱性藥物,就會煉成乾血,永無化解之日。嚴重的會因陰液枯竭而死亡,輕微的會形成堅硬的瘀塊。後世有人錯誤地宣揚「瘀血化熱論」,這些說法都足以危害人體健康。這個道理不只適用於婦科,其他科別也是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