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懋修

《文十六卷》~ 卷五·文五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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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五·文五 (1)

1. 葛根桂枝辨

溫熱之與傷寒所異者,傷寒惡寒,溫熱不惡寒耳。惡寒為太陽主證,不惡寒為陽明主證,仲景於此分之最嚴。惡寒而無汗用麻黃,惡寒而有汗用桂枝。不惡寒而有汗且惡熱者用葛根。陽明之葛根,即太陽之桂枝也,所以達表也。葛根湯中之芩、連,即桂枝中之芍藥也,所以安里也。

桂枝協麻黃治惡寒之傷寒,葛根協芩、連治不惡寒之溫熱。其方為傷寒、溫熱之分途。任後人審其病之為寒、為溫,而分用之。尤重在芩、連之苦,不獨可降、可泄,且合苦以堅之之義。堅毛竅可以止汗,堅腸胃可以止利,所以葛根湯又有下利不止之治。一方而表裡兼清,此則藥借病用,本不專為下利設也。

乃後人之視此方,若舍下利一證外,更無他用者,不審兩陽合病之下利固屬葛根,而不下利但嘔者亦屬葛根,則葛根豈獨為下利設哉?夫葛根既治兩陽合病,則即施諸病連太陽者,亦為甚合。豈有未入陽明早用葛根,恐將病邪引入陽明之理?況溫病之所需,不過葛根。亦猶夫中風之所需,不過桂枝。

極分明,亦極容易。乃吳鞠通沿嘉言之謬,欲以桂枝治溫。吳且極詆葛根,切戒芩、連,適棄去此病所亟需之藥,意豈有不利於葛根之類者乎?

2. 葛根麻黃辨

溫熱之與傷寒所異者,傷寒用藥以辛溫,溫熱用藥以辛涼耳。而其應用輕以去實則一也。徐之才「十劑」曰:輕可去實。麻黃葛根之屬,意蓋以麻、葛性皆輕揚,皆可去實,故以二者並言之。謂麻黃之輕揚,可去傷寒之實。葛根之輕揚,可去溫病之實。然則欲去太陽之實,非辛溫之麻黃不可。

欲去陽明之實,非辛涼之葛根不可。之才之說,非即欲將麻、葛二味,一以治傷寒,一以治溫熱哉?後人既不解仲景所謂不可發汗者專指麻黃,又不解之才所謂輕者指物性之輕,所謂實者指人病之實。乃既以實作虛,又以分兩之不重者為輕,而禁麻黃者,遂並葛根而禁之。禁麻黃之屬者,遂並葛根之屬而盡禁之。

自是而於病之必去其實者,凡在可以去實之藥,一概皆委諸禁例。實之不去,病即不治。諺有之曰:好漢只怕病來磨。即虛亦可立至也。夫溫病之有需乎葛根,亦若傷寒之有需乎麻黃,用以去實,只在一轉移間耳。張隱菴乃謂:陽明本病,只有白虎、承氣,並無葛根湯證。此以不善讀「脈促、喘汗」一條之故。

許宏「葛根芩連方議」且云:此方亦能治陽明大熱,益信長沙方之取用不窮也。自矜創穫,其意可笑。然其言固大可取耳。

3. 犀角升麻辨一

「如無犀角,代以升麻」,朱肱《活人書》之說也。陶節庵亦云爾。朱二允駁之,謂升麻性升,犀角性降,升降懸殊,如何可代?唐迎川又駁之,謂角生於首,定為升劑,以下降之說為不然。各持一說,迄無定局。則非先明升降之理,將何以為折衷之論乎?余乃證以素所親歷,而始有以斷之,曰:升麻升也,犀角亦升也。然而犀角之升則以降為升,且以至降為升者也。

何以明之?犀為水獸,其利無前,故能分水,能闢塵,能燭怪。水與塵,本乎地者親下。怪則匿於幽隱之地。而犀能燭之,則犀不誠至降之物乎?人因鹿角之升,而疑凡角皆升。豈知鹿之性甘鹹而溫,犀之性酸苦鹹寒。性溫則升,性寒則降。斷無寒者能升之理。試以鍋水譬之,熱則鍋蓋蒸蒸有氣,稍冷即不然。

是可惜以明鹿角之升,犀角之降。而二允之說為可從矣。然則何以又謂其能升也?蓋此所謂升,乃是升出於表;此所謂降,乃是降入於裡。與自下升上、自上降下之理不同。即觀熱入血室之病,一用犀角,邪即外達。豈不以病邪內陷,而既入血室,則已入於至幽至隱之地,故必用此至降之品,亦能深入於至幽至隱者,以拔之使出乎?惟其能入幽隱,故謂之降。亦惟能從幽隱拔邪,故謂之升。

凡藥,酸苦者能湧泄,此正酸苦湧泄之謂,與辛甘發散各自為功。苟非能降,何以能升?人惟不識其所以降之理,故不能得其所以升之用。朱與陶之誤,誤在犀角證而仍用升麻。凡屬三焦大熱,諸見惡血及陽毒發斑色紫黯者,犀角之所司也。而誤投升麻則血益罔制,斑黑胃爛,鮮不殆者。

今人之誤,則又誤在升麻證而竟用犀角。凡屬痘疹初起,喉痧初發,及傷寒、病溫之裡熱未熾,宜先透達者,升麻之所任也。而誤投犀角,送邪入里,轉陷轉深,永不得出,亦無不死。夫以已陷之邪,犀角既能拔出;則未陷之邪,犀角即能送入,其勢必然。故凡當用升麻提邪出表之時,而用犀角之降,未有不隨之而陷者。

胡今人於病之初起,反畏提邪出表之升麻,樂就引邪內陷之犀角,使其後之種種惡狀本皆可以不作者,無不次第俱作,而旬日之間,直至於不可救哉。

4. 犀角升麻辨二

犀角一物,為仲景《金匱玉函》所不取。惟華佗《中藏經》安息香丸取以治傳屍勞等病,與腦、麝、沉、檀、獅子糞同用,是為犀角入藥之始,前此未之有也。乃張介賓作本草,以朱奉議「如無犀角,以升麻代之」之說,直認作仲景語。其謬一至於此,則並於仲景所用之藥與所不用之藥,皆未嘗一問矣。

他若《外臺秘要》歷載犀角方,無一不涉及惡血。試問風寒溫熱之常,其不汗而當用汗法,不下而當用下法。時即有如《外臺》所載犀角等證乎?不獨經疏主治悉屬吐衄下血,即如汪訒庵之《醫方集解》尚能歷數吐衄及畜血諸證。則汪尚能知病涉於血,方用犀角,而不在可汗可下之際矣。

況畜血一證,仲景亦有桃仁承氣、抵當湯、丸,即後人尚有代抵當一方可用耶。《臨證指南》每將犀角、牛黃與冰、麝、蛇、蠍合用。顧景文託名天士作《溫證論治》,又以犀角視同花露,輕率用之。而於《指南》所載顧姓一案,觀其前診尚能飲酒納穀,乃一用犀角而神昏如醉矣。

陳嫗一案,前診不過夜煩無寐,乃一用犀角而陽升風動矣。凡此皆其復診時所自言,何竟無一人見而疑之者?噫!異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