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壽頤

《中風斠詮》~ 中風斠詮卷第一 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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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風斠詮卷第一 (9)

1. 第十二節 論今人竟以昏瞀猝僕為腦病之不妥

邇來西醫學說,日以洋溢,內風昏瞀之病,屬於腦經,已無疑義。即素習中醫而兼有新智慧者,亦莫不以西學家腦病之說為是。然須知此病發現之時,腦是受病之部位,而非釀病之本源。病源惟何?則肝陽不靖,木盛生風,激其氣血,上衝犯腦,而震攏腦之神經耳。故謂是病為血沖腦經則可,而直以是病為腦病則不可。

近人醉心歐化,喜用新學名詞,徑稱此病為腦病者,實繁有徒。〔批〕(分出受病之部、釀病之源二層,則可知此是腦受激刺之病,尚非腦之自病,所以猶可治愈。則譯書之名為血沖腦經,頗能說出病之來源。而近人徑稱之為腦失血、腦溢血及腦血管破裂者,已失病理之真矣。

)壬子年商務書館之《東方雜誌》第九卷第八冊,有袁桂生君《醫學正名議》一篇。(袁君名焯,江都人)謂醫學名詞當合訓詁之理,又謂中醫書之病名,其不合於今日之學理者,亦當改易,意在統一醫界之知識。所見甚大,頤極佩之。惟袁謂中風當易作腦病,又謂葉天士書中有肝陽、肝風等名,皆由當時不知有腦經之理,誤認腦病為肝病云云。其說極新,治西學家見之,當無不引為知已。

然試思是病所以發生之緣由,殊覺僅知其為腦病者,仍是知其然而不能知其所以然,非果能貫徹此病之真情者也。蓋當昏瞀猝僕之時,其病在腦,固是確而有據,然其所以致此昏瞀而猝僕者,非其腦經之本有是病也。伯龍氏所謂木火內動,肝風上揚,以致氣血並走於上,沖激其前後腦經者,最是至理名言,不可復易。

所以潛陽鎮攝、平肝熄風之法,專治其氣火之上升而具有捷效,則此病之來源去委,信而有徵,固不得厭故喜新,竟謂前人認作肝病之誤。[批〕(此病惟治肝始能有效,而猶有以舊說肝病為誤認者,得毋顛倒黑白?蓋腦病是標,肝病是本。西國學者止知腦病,所以治此亦鮮捷效。

)且諸風掉眩,皆屬於肝,及厥陰風木發為掉眩巔疾、目瞑耳聾諸說,皆出《素問》。則肝陽、肝風之為病,雖《素問》尚未直書是名,而自古以來,有此病情病理,固久為通國醫家所公認。前人書中,亦甚多此等名稱,又何得一概抹煞,強誣葉氏之誤,〔批〕(引據經文,更是確證,則袁氏此說,一似全未知中醫理法者,終是醉心歐化之誤。

)壽頤前謂近人譯書,直稱此病為腦失血、腦溢血及腦血管破裂者,皆僅據解剖家發現之腦中死血而言,不若舊譯「血沖腦經」四字,尚能說出發病之淵源。若更以泛泛不切之「腦病」二字,認為真臟已得,而不復顧及肝火生風,上衝激腦之理,則尤令後學昧於病情。是欲正其名,而適使名之不正,甚非袁君正名之本旨。

抑且人之腦髓,最為貴重,不容有病,病則必無易治之理。此血沖腦經之病,幸是氣血上升,激動為患,尚是波及之病,而非腦之自病,所以速治尚能有效,以其乍受震動,猶未大損,苟得氣火一平,即可恢復舊狀。

而遷延失治,則神經功用,必難如常,所以日久之癱瘓偏枯、神志迷惘者,皆無復起之望,豈非腦經既傷,必不可治之明證?今乃欲定其名曰腦病,而竟廢棄舊時肝火、肝風之說,將使後之學者,不復知有氣火之上升,勢必並此一線可治之生機而置之不問,則必致患此病者百無一愈,寧不可痛?頤謂但能以新學說之「血沖腦經」四字,參合觀之,而病機更明瞭。

若果離乎中醫舊學,則血何因而上衝,腦何因而致病,治彼之學者,既未聞其有切實之發明,又未聞其有簡捷之治驗,則何如守吾故步,尚有實效之為愈乎!蓋處此新舊競爭時代,固當採取新學說之實在發明,藉以輔吾舊學之不逮;必不能徒騖名詞之新穎,而竟以鄙夷舊學之精神。〔批〕(一再申明,此非腦之本有是病,所以可治。

則新學家僅知為「腦病」二字者,寧非大誤?更說到不用中醫肝陽、肝風之說,則血之何以而上衝,腦之何以而致病?治新學者且不能明其理由,則今日之有此發明,賴有古人之「肝陽、肝風」四字。奈何是非倒置,清濁混淆,至於斯極。近來歐風東漸,少年氣盛者往往粗得新學皮毛,而即鄙棄國粹,視為無用者,讀此當知自反。)雖中醫之中風、類中等名,以訓詁之學理言之,誠有未盡穩愜者。

然內風之動,病本於肝,則懸之國門,必不能增損一字。肝陽肝風,確鑿不移,何嘗有誤?不意袁君竟欲以腦病易之,亦徒見其新奇可喜,而不暇為此病細心揣摩,求其原理,則未免舍其田而芸人之田,不過為新學說樹一標幟,究竟於病情治療,非徒無益,抑且弊不可言。壽頤不敏,竊願為吾黨正告之。

2. 第十三節 論時病雜病亦最多氣血沖腦之證

氣血上衝,激動腦神經,而為譫妄昏迷、瘛瘲抽搐,不僅猝然暴病之類中為然也。時病之陽明熱盛,或為昏憒譫言、痙厥屍寢,或為踰垣上屋、罵詈笑啼,在葉氏謂之逆傳心包,止有涼潤甘寒,大鑄六州之錯。至近賢陸九芝封翁,乃推闡仲師舊論,注重陽明,而歸功於白虎、承氣,生死肉骨,厥功甚偉。

〔批〕(觸類旁通,此等見症,隨在多有,古今人皆未知是腦神經病,一朝揭破,益人智慧不少,當為普天下病家距躍三百。)陸謂胃熱神昏,治驗彰彰,誠無疑義,但《世補齋》文說明胃熱而致神昏之理,似尚猶未盡透徹。頤竊謂痰熱窒塞,地道不通,有升無降,是亦經文之所謂氣上不下,為厥巔疾,實即氣血沖腦之證。

苟得大便暢行,痰熱開泄,氣火即隨之而下降,所以神識即能恢復,瘛瘲亦能安定,又是氣返則生之明證。此以中下實熱蘊結,致令氣血上升,雖與陰不涵陽、上實下虛之猝為昏瞀者證情不同,而同為氣火之上衝,則彼此若合符節。又有熱甚傷陰,津液告匱,以致虛陽上浮,激動神經者,亦有痙厥昏憒之變,則脈必無神,色亦不澤,舌必光紅殷紫,此則宜於甘寒涼潤,以救津液者,與承氣證相去天淵。

而淺者不知,一見昏迷,不問脈症,不辨舌苔,止知增液清宮,苟是陽明實證,適以助其窒塞,敗不旋踵。此皆葉氏、吳氏三焦分條,以心熱居先之貽禍也。若夫雜病變遷,俱有昏迷譫妄、瘛瘲痙厥等症,則亦無非痰壅火升及實熱窒塞,或津液耗傷之三層,見症同而淵源絕不相同。斯辨證處方,大有涇渭之判。

由此可知,氣血上菀,其證甚多,而二千年來,談醫之士,皆所未知。今者伯龍倡之於前,頤為之引申於後,雖臨證之時,用藥各有攸當,必不可執一不通,而其病理,莫不同符合轍。竊願好學深思之士,於此類似之證,一一細研究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