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壽頤

《中風斠詮》~ 中風斠詮卷第一 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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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風斠詮卷第一 (8)

1. 第十一節 論張伯龍之所謂陽虛類中

伯龍又曰:北人類中多陽虛證,南人類中多陰虛證。陰虛之證治,已詳言之,而陽虛類中之治法,宜遵東垣之補中益氣及六君等為主,而順氣開痰佐之。〔批〕(順氣開痰」四字,是治氣火上升者必不可緩之要訣,伯龍論中,僅僅於此節一見,終嫌漏略。)前人治法頗詳,茲不復贅。

昌邑黃坤載主以水寒土濕、木鬱生風。左半偏枯者,主桂枝烏苓湯;右半偏枯者,主黃耆姜苓湯。余曾治北方數人,初病即進此方,嗣以補中益氣收功。大忌風藥,而參必用真人參方效,高麗參、黨參皆無濟。

壽頤按:內風之動,皆由於肝木之旺,木火生風,是其常態,此固伯龍之所謂陰虛類中也。若陽虛而亦為類中,其道何由,殊難索解。蓋陽氣既虛,是為虛寒之候。既屬虛寒,則內風又何自而生?若曰真陽式微,而猝為外來之寒風所乘,則仍是漢唐之所謂中風。古人散邪溫中之方甚多,正為此證而設。

然在伯龍之意,則固以彼為真中風也。且謂陽虛類中之治法,宜用補中益氣及六君為主,以順氣開痰為佐,則其證必非外來之風,而猶是內動之風。但風從內動,固無一非氣血並走於上之證,是為陽盛上僭。若曰陽虛下陷,而亦動內風,則其理安在?豈不與氣血上菀之原理大相刺謬?〔批〕(伯龍此節,別開一局,與血沖腦經本旨大相刺謬,本不可解,似此層層辨難,說理俱極圓到。)以子之矛,陷子之盾,而其說必不可通。

此壽頤之再四推敲,而終不能悟到類中之病,何以而有需於東垣補中益氣之法,並不能悟到補中益氣之方,何故而能治類中之病者也。且即以伯龍之言繹之,既曰以補中益氣為主,則必是清陽下陷之證,所以宜於參、耆、升、柴之升清。而又曰以順氣開痰佐之,則又明是氣升痰升之候,所以氣宜順而痰宜開,既欲其升,又欲其降,一主一佐,南其轅而北其轍,更是可駭。

上下二千年,何得有如此之病理醫理?況乎內風暴動,多有氣急上奔,痰涎壅塞者,「順氣開痰」四字,固是治類中者必不可少之要義,乃伯龍於上文陰虛類中之證治,反復辨論,推闡極詳,而獨無降氣化痰一著,頤已視為缺典,再三糾正,不憚辭煩,至此條而補出此法,洵是要訣,何乃反與升提之藥並轡而馳?古人之混沌湯,當不若是,而乃謂古人治法頗詳,則不知其所指者,果是何法?若謂是漢唐續命之法,則古人為外風而設,伯龍早知其非內風類中之治。若謂是東垣所論氣虛之法,則伯龍又知參、耆、術之不可誤用。

若謂是王清任黃耆四兩之法,則本從「氣虛」兩字,附會杜撰,豈足為法?而又引昌邑黃氏,以水寒土濕、木鬱生風立說,則黃氏一生,絕大學問,無病不用溫燥,「水寒土濕」四字,在黃氏書中,不啻千百,烏、附、薑、辛之藥,固坤載所俯拾即是者,所謂扶陽抑陰雲云,直是獨一無二之奇癖,不復可以醫理相詰責者,此公之言,何可為據!且伯龍於上節,能知古人論偏枯一症,分右氣左血之非,而於此又用坤載左右分治之說,出爾反爾,更是可疑。乃謂曾治北方數人,初病即進此方,而以補中益氣收功。

今閱《雪雅堂醫案》兩卷,又未見有此方案,真是空談欺人,愚不敢信。或謂脾腎極虛而動內風之證,固亦有之,則土敗水竭,臟氣欲絕,肝失所生之母,木無附麗之土,亦必淬然暴動,震掉牽掣,不旋踵而痙厥隨之,此為絕證之肝風,一蹶而多不可救者。如小兒久瀉之有慢脾風,及久病易簧時每有抽搐震掉之變,則決非一派溫燥及補中益氣一方所能希冀於百一者,其非伯龍意中之所謂陽虛類中又可知。

此外又有真陰告匱,而龍雷之浮焰飛越上升,亦令神志昏迷、手痙頭搖、筋掣目反,而即有面青脈伏、汗冷肢清、痰聲曳鋸之脫證者,此如電光石火,一閃即滅,亦可謂之陽虛類中,法宜戀陰固脫,合之潛降大隊,甚者又必參、附大劑,庶可挽救百中一二。此如上文頤之所謂戀陰回陽、潛鎮降逆之治,確是陽虛類中之一法,而亦非伯龍所謂補中益氣之證。

總之見證治證,為陰為陽,宜升宜降,必當隨病論治,自有一定不易之權衡,必不能以其北人南人而先設成見。伯龍必以南多陰虛,北多陽虛立論,已覺膠柱鼓瑟,似非通人之議。〔批〕(膠執南北以論病情,終是刻舟術劍之故智。要知西學之所謂血沖腦者,本是全球皆有之病,非專為吾南人而言。

)而又謂陽虛之治,必用真人參,若高麗參、黨參,則皆無濟。頤謂高麗參稟東方陽氣,其性微溫;遼參稟北方陰氣,其性微寒。《本草經》與《名醫別錄》,人參氣味,有微寒、微溫之不同者,即是遼參、高麗參之別。(人參氣味,或寒或溫,古今說解,殆如聚訟,頤如此分說,雖是創論,然實有至理,並非強作解事,姑為騎牆之說,以代兩造解紛。說詳拙編《本草正義》若治陰虛有火,固以遼參為宜;若治陽虛有寒,當以麗參為合。

何以伯龍於陽虛之病反謂麗參無濟?此皆頤之所不敢附和同聲者,不容不辨。蓋此節理論,與上文發明血沖腦經之病,全不可通,且大是枘鑿不入。既知是病之由於氣血上菀,則此節必無印合之理由,不知伯龍氏何見而發此反常之論,真不可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