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刪補頤生微論》~ 卷之一 (2)

1. 醫宗論第二

夫醫也者，近之治身，消患於未兆；遠之治人，廣惠於無窮。然非研求《靈》《素》，玩味諸家，雖至敏者，不能闢無師之智也。夫病者聽醫猶聽神明，醫誠良而聽之宜也。今醫師遍天下而術未工，病者疑信半而姑聽命焉，又以好全惡危之心待之，病非在皮膚，效期於旦夕，旦不效旦更，夕不效夕更，而醫始不能盡其技矣。

故天下不尊醫，醫亦不自尊，急而求醫，醫亦急而求術，古之藝精而試，今之藝試而精，古之人法治病，今之人病合法，醫固如此，人於何尤。君之慨然以仁壽為己任，非博綜無由也。昔在神農，闢《本草》四卷，察寒熱溫平，分君臣佐使，開萬世之聾聵，救斯民之夭枉。

《黃帝內經》十八卷，上窮天紀，下極地理，遠取諸物，近取諸身，闡發玄機，弘開壽域，醫師未能諳熟，便為無本庸流。弟徵辭奧義，非淺衷者敢窺也。商有伊尹作《湯液本草》，明輕清重濁，晰陰陽升降及十二經表裡之宜，制方之祖也。秦越人成《難經》八十一卷，為有熊之勳臣，開後學之師表。

惜其誤以命門一穴指為右腎，考之明堂銅人諸經，灼然見智者之一失也。漢之倉公識見超異，史稱其神，而迥風沓風，未詳其旨。長沙張仲景著《傷寒論》二十二篇，三百九十七法，一百一十三方，暨《金匱玉函》等經，屬傷寒之鼻祖，真濟世之慈航。若法奧未詳而妄輕投治，比之操刃何以異焉。

至憤激之說，以不服藥為中醫，今讀者酸鼻矣。魏有華佗針灸湯丸，應手取效，刳腹煎腸，神在百端，內照圖說，其遺意也。晉有王叔和《脈經》十卷，分三部九候，辨人迎氣口，闡《靈》《素》之微，集諸家之要，奈何高陽生以偽訣竊名，禍蒼生也久矣。皇甫謐獨得抒微渺，直闖軒岐，著《甲乙針經》，精確可徵，曠越千古。

齊有諸澄，謂廣嗣祈男，可以必得，師尼寡婦，療各不同，頗著卓識。至謂女人脈反於男，以心肺列於兩尺，此其謬也。隋有巢元方撰《病源論》五十卷，條分縷析，得未曾有，然但詳風寒，不及濕熱，毋乃偏乎。楊上善以《太素》名家，徵休徵咎，幾於神靈，而還按《內經》，終無此旨。

意其神於風鑑，假以託名耳。全元起《內經》訓解，即非字字印泥，而深心體會，已得大旨，宜當時以為得則生、失則死也。唐有孫思邈《千金方》三十卷、《脈經》一卷，論粗工禍人，至為憤切，用心仁厚，何以加焉。王啟玄《天元玉冊》三十卷、《玄珠》十卷、《照明隱旨》三卷、《內經註解》二十四卷，推運氣之微，窮經絡之理，靡有闕遺，亦一時之傑也。宋有錢乙著《傷寒指微》《嬰孩雜論》，挾《內經》之秘，分五臟之方。

謂肝挾相火，有瀉而無補，腎為真水，有補而無瀉，大哉斯言，獨發奧旨，借其遺書散墜，未可多見也。龐安常立言精邃，述人迎氣口，在手在喉，上下齊等，引繩曰平。過勝即病，而有三陰三陽之分，二十年晦蝕之旨，一旦照明，豈曰小補。金之成無己，祖述長沙，詳加註腳，著《傷寒論》《明理論》，庶幾博洽精詳，識超辭達。

然未免隨文順釋，其於分別較正，實多闕略。劉完素撰述《六書》，發明亢制之理，洞如觀火，然偏主於熱，豈能盡六氣之變乎，遂令後世喜用寒涼，伐天和而罔悟，伊誰之咎也。潔古張元素洞徹病機，活潑施療，嘗言運氣不齊，古今易轍，舊方新病，難相附合，仁人之言，其利甚溥。拘方之士，庶有悟焉。

憾其書多不傳，無從私淑耳。元季李東垣發明內傷極類外感，實有分別，而以土為萬物之母，多注意於扶脾，確然元本，曠古未發之旨也。張子和《儒門事親》惟主汗吐下三法，當固有起死之功，誤即有傷生之慘。是惟氣強者宜之，稍挾虛者，在所痛禁。大抵貧賤之人合用此法，富貴之人腑臟柔薄，可不重為之慮耶。

王好古著《元戎》十卷、《大法》三卷，《仲景詳辨》《傷寒辨惑》《活人節要》《湯液本草》《此事難知》《癍疹論》《光明論》《標本論》等書，非一代大儒，儔能辨此。羅天益潛心篤學，撰《衛生寶鑑》二十四卷，亦醫林之白眉也。吳恕以傷寒頭緒繁多，括為歌訣，名曰《指掌》，令學者無高深之嘆，良有裨也。

隱君王珪，幼壯至老，分款調攝，五痰諸飲，悉究精詳，號為《泰定養生論》。方法神奇，至今賴之。丹溪朱震亨著《格致餘論》《局方發揮》《附余心法》等書，謂陽易於動，陰易於虧，獨重滋陰降火，蓋補東垣之未備也。後世不知其故，妄意其殿四家之末後，集諸氏之大成，群然宗法。

輒以寒涼損真，此非丹溪之誤，不善學者誤丹溪也。又言六氣之中，暑也、燥也、火也，熱居其半，獨不思寒也、濕也、風也，冷亦居其半耶。倪惟德論方論證，靈通變化，讀啟微緒論，而知敕山老人非常人也。滑伯仁《診家樞要》《十四經發揮》《本草會韻》，深心特見，殊可嘉尚。

王履學究天人，文章冠世，有《溯洄集》《傷寒考》諸刻，膾炙人口。更有《鉤玄》《韻繞》二書，則未之見也。顧其真書淪沒，而《脈訣》《鈴法》偽書滿世，豈天不欲使斯民躋於壽域耶？戴起宗究《內經》之奧，抒運氣之旨，慨《脈訣》誤人，起而正之，有德醫門，非淺鮮矣。

近世名家如節庵陶華著書六種，邃究傷寒，良有苦心，獨其畏仲景峻方，輒以數方代之，則亦登堂而未能入室者矣。節齋王綸《名醫雜著》，以二陳療痰，止宜於濕，而老痰者不合也。其老痰丸方，真出獨創。惜夫過謂參能殺人，虛勞禁用。斯言一出，印定後人眼目，至今膠執其說，互相傳戒，而虛虛之禍，曷可勝言！向非李瀕湖力挽其訛，幾何不使虛勞之症，坐而待斃乎。薛立齋敏而多聞，謂十三科一理，慨外科固執成方，不窮病本，特發內外合一之旨。

又以風會不齊，今人虛薄，痛戒寒涼，多行溫補，拯救絕靈，驗若桴鼓。著述計十六種，誠邇來名醫之冠，而多功於先哲後昆者也。歷考前代醫籍之傳者，五百九十六部，一萬有九十二卷，而吾熙朝之彥，續有萬餘卷，不能枚舉，茲特述其尤者，亦說約之意也。倘眼孔未富，執一得以自封，章名未融，泥筌蹄而多滯，則於衛生博濟之道，隔去萬重，司命之謂何，而甘為庸下也。方且慚汗無地，而尚欲取於天下，其可得耶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