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·丹波元堅

《藥治通義》~ 卷七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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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七 (1)

1. 補法大旨

夫人之血氣。與天地周流。不能無盈虛也。有盈虛矣。不能無損益也。治療之宜。損者益之。不足者補之。隨其緩急而已。是故有平補。有峻補。或益其氣。或益其精。或益其血脈。或壯其筋骨。以至益髭發駐顏色。其治不一。要之隨宜。適無過不及之患。斯為善矣。(聖濟總錄。)

張景岳曰。補方之制。補其虛也。凡氣虛者。宜補其上。人參黃耆之屬。是也。精虛者。宜補其下。熟地枸杞之屬。是也。陽虛者。宜補而兼暖。桂附乾薑之屬。是也。陰虛者。宜補而兼清。門冬芍藥生地之屬。是也。此固陰陽之治辨也。其有氣因精而虛者。自當補精以化氣。

精因氣而虛者。自當補氣以生精。又有陽失陰而離者。不補陰何以收散亡之氣。水失火而敗者。不補火何以蘇垂寂之陰。此又陰陽相濟之妙用也。故善補陽者。必於陰中求陽。則陽得陰助。而生化無窮。善補陰者。必於陽中求陰。則陰得陽升。而泉源不竭。余故曰。以精氣分陰陽。

則陰陽不可離。以寒熱分陰陽。則陰陽不可混。此又陰陽邪正之離合也。故凡陽虛多寒者。宜補以甘溫。而清潤之品非所宜。陰虛多熱者。宜補以甘涼。而辛燥之類不可用。知宜知避。則不惟用補。而八方之制。皆可得而貫通矣。(景岳全書。)

又曰。用補之法。則藏有陰陽。藥有宜否。宜陽者必先於氣。宜陰者必先乎精。陽以人參為主。而耆朮升柴之類可佐之。陰以熟地為主。而茱萸山藥歸杞之類可佐之。然人參隨熟地。則直入三陰。熟地隨耆朮。亦上歸陽分。但用藥當如盤珠。勿若刻舟求劍。(類經)

程普明曰。補者。補其虛也。經曰。不能治其虛。安問其餘。又曰。邪之所湊。其氣必虛。又曰。精氣奪則虛。又曰。虛者補之。補之為義。大矣哉。然有當補不補誤人者。有不當補而補誤人者。亦有當補而不分氣血。不辨寒熱。不識開合。不知緩急。不分五藏。不明根本。

不深求調攝之方。以誤人者。是不可不講也。何謂當補不補。夫虛者損之漸。損者虛之積也。初時不覺。久則病成。假如陽虛不補。則氣日消。陰虛不補。則血日耗。消且耗焉。則天真營衛之氣漸絕。而虧損成矣。雖欲補之。將何及矣。又有大虛之證。內實不足。外似有餘。

脈浮大而澀。面赤火炎。身浮頭眩。煩躁不寧。此為出汗暈脫之機。更有精神浮散。徹夜不寐者。其禍尤速。法當養營歸脾輩加斂藥。以收攝元陽。俾浮散之氣。退藏於密。庶幾可救。復有陰虛火亢。氣逆上衝。不得眠者。法當滋水以制之。切忌苦寒瀉火之藥。反傷真氣。若誤清之。

去生遠矣。古人有言。至虛有盛候。反瀉含冤者。此也。此當補不補之誤也。然亦有不當補而補者。何也。病有脈實證實。不能任補者。固無論矣。即其人本體素虛。而客邪初至。病勢方張。若驟補之。未免閉門留寇。更有大實之證。積熱在中。脈反細澀。神昏體倦。甚至憎寒振慄。

欲著覆衣。酷肖虛寒之象。而其人必有唇焦口燥。便閉溺赤諸證。與真虛者。相隔天淵。倘不明辨精切。誤投補劑。陋矣。古人有言。大實有羸狀。誤補益疾者。此也。此不當補而補之之誤也。然亦有當補而補之。不分氣血。不辨寒熱者。何也。經曰。氣主煦之。血主濡之。

氣用四君子湯。凡一切補氣藥。皆從此出也。血用四物湯。凡一切補血藥。皆從此出也。然而少火者生氣之原。丹田者出氣之原。補氣而不補火者。非也。不思少火生氣。而壯火即食氣。譬如傷暑之人。四肢無力。濕熱成痿。不能舉動者。火傷氣也。人知補火可以益氣。而不知清火亦所以益氣。

補則同而寒熱不同也。又如血熱之證。宜補血行血以清之。血寒之證。宜溫經養血以和之。立齋治法。血熱而吐者。謂之陽乘陰。熱迫血而妄行也。治用四生丸六味湯。血寒而吐者。謂之陰乘陽。如天寒地凍。水凝成冰也。治用理中湯當歸。醫家常須識此勿令誤也。更有去血過多。

成升斗者。無分寒熱。皆當補益。所謂血脫者益其氣。乃陽生陽長之至理。蓋有形之血。不能速去。無形之氣。所當急固。以無形生有形。先天造化。本如是耳。此氣血寒熱之分也。然又有補之而不識開合。不知緩急者。何也。天地之理。有合必有開。用藥之機。有補必有瀉。

補中湯用參耆。必用陳皮以開之。六味湯用熟地。即用澤瀉以導之。古人用藥。補正必兼瀉邪。邪去則補自得力。又況虛中挾邪。正當開其一面。戢我人民。攻彼賊寇。或縱或擒。有收有放。庶幾賊退民安。而國本堅固。更須酌其邪正之強弱而用藥。多寡得宜。方為合法。

是以古方中。有補散並行者。參蘇飲益氣湯。是也。有消補並行者。枳朮丸。理中丸。是也。有攻補並行者。瀉心湯消石丸。是也。有溫補並行者。治中湯參附湯。是也。有清補並行者。參連飲。人參白虎湯。是也。更有當峻補者。有當緩補者。有當平補者。如極虛之人。

垂危之病。非大劑湯液。不能挽回。予嘗用參附煎膏。日服數兩。而救陽微將脫之證。又嘗用參麥煎膏。服至數兩。而收津液將枯之證。亦有無力服參。而以耆術代之者。隨時處治。往往有功。至於病邪未盡。元氣雖虛。不任重補。則從容和緩以補之。相其機宜。循序漸進。

脈證相安。漸為減藥。穀肉果菜。食養盡之。以底於平康。其有體質素虛。別無大寒大熱之證。欲服丸散以葆真元者。則用平和之藥。調理氣血。不敢妄使偏僻之方。久而爭勝。反有傷也。此開合緩急之意也。然又有補之而不分五藏者。何也。夫五藏有正補之法。有相生而補之之法。

難經曰。損其肺者。益其氣。損其心者。和其營衛。損其脾者。調其飲食。適其寒溫。損其肝者。緩其中。損其腎者。益其精。此正補也。又如肺虛者補脾。土生金也。脾虛者補命門。火生土也。心虛者補肝。木生火也。肝虛者補腎。水生木也。腎虛者補肺。金生水也。此相生而補之也。

而予更有根本之說焉。胚胎始兆。形骸未成。先生兩腎。腎者。先天之根本也。㘞地一聲。一事未知。先求乳食。是脾者。後天之根本也。然而先天之中。有水有火。水曰真陰。火曰真陽。名之曰真。則非氣非血。而為氣血之母。生身生命。全賴乎此。周子曰。無極之真。二五之精。

妙合而凝。寂然不動。感而遂通。隨吾神以為往來者。此也。古人深知此理。用六味滋水。八味補火。十補斑龍。水火兼濟。法非不善矣。然而以假補真。必其真者。未曾盡喪。庶幾有效。若先天祖氣。蕩然無存。雖有靈芝。亦難續命。而況庶草乎。至於後天根本。尤當培養。

不可忽視。經曰。安穀則昌。絕谷則危。又云。粥藥入胃。則虛者活。古人診脈。必曰胃氣。制方則曰補中。又曰歸脾健脾者。良有以也。夫飲食入胃。分布五藏。灌溉周身。如兵家之糧餉。民間之煙火。一有不繼。兵民離散矣。然而因餓致病者固多。而因傷致病者。亦復不少。

過嗜肥甘則痰生。過嗜醇釀則飲積。瓜果乳酥。濕從病受。發為腫滿瀉利。五味偏啖。久而增氣。皆令夭殃。可不慎哉。是知脾腎兩藏。皆為根本。不可偏廢。古人或謂補脾不如補腎者。以命門之火。可生脾土也。或謂補腎不如補脾者。以飲食之精。自能下注於腎也。須知脾弱而腎不虛者。

則補脾為亟。腎弱而脾不虛者。則補腎為先。若脾腎兩虛。則並補之。藥既補矣。更加攝養有方。斯為善道。諺有之曰。藥補不如食補。我則曰。食補不如精補。精補不如神補。節飲食。惜精神。用藥得宜。病有不痊焉者寡矣。(醫學心悟。)

按陰陽應象大論云。形不足者。溫之以氣。精不足者。補之以味。此補法之大要也。(張戴人儒門事親。以氣味為食補。然本篇。以藥之氣味辨陰陽。則此為藥補明矣。)朱丹溪格致餘論曰。精不足者。補之以味。何不言氣補。曰。味陰也。氣陽也。補精以陰。求其本也。故補之以味。

甘草白朮地黃澤瀉五味子天門冬之類。皆味之厚者也。經曰。虛者補之。正此意也。上文謂。形不足者。溫之以氣。夫為勞倦所傷。氣之虛。故不足。溫者。養也。溫存以養。使氣自充。氣完則形完矣。故言溫不言補。經曰。勞者溫之。正此意也。此說為得經旨矣。蓋所謂形者。

形氣也。精者。精血也。形氣無質。故非氣厚之品。不能以升發元陽。和煦周身。精血有形。故非味厚之品。不能以濡養真陰。滲灌府藏。補陽補陰。實無出於此矣。難經之治損。云益其氣。云調其營衛。云緩其中。即溫之以氣也。云益其精。即補之以味也。仲景之治虛勞。

其自中土乏弱者。小建中湯。以養其胃。而化氣生津。是補陽之法也。其自下焦衰憊者。腎氣丸。以滋其腎。而培元填精。是補陰之法也。繇是觀之。則用補之理。先聖後聖。其揆一也蓋經之言補者。不一而足。張戴人急於立言。以為內經止有三法。無第四法。要不免偏枯之論也。

又按補脾補腎之辨。程氏為得。然脾腎兩虛者。補脾為急。猶是血脫益氣之意。邪氣藏府病形篇云。諸小者。陰陽形氣俱不足。勿取以針。而調以甘藥也。楊上善注云。陰陽既竭。形氣又微。用針必死。宜以甘味之藥。調其脾氣。脾胃氣和。即四藏可生也。此可以徵焉。(終始篇。

九針論。亦有甘藥文。)更考諸家。褚氏遺書云。補羸女。先養血壯脾。補弱男。則壯脾節色。張子剛雞峰普濟方曰。孫兆云。補腎不如補脾。脾胃既壯。則能飲食。飲食既進。能旺營衛。營衛既旺。滋養骨骸。保益精血。許學士本事方續集云。凡下部腎經虛者。不必補之。

至妙之法有二。一則但補脾護胃。使進飲食。而全穀氣。令生氣血。王德膚易簡方云。五藏皆取氣於胃。所謂精氣血氣。皆由穀氣而生。若用地黃等。未見其生血。穀氣已先有所損矣。孫兆謂。補腎不如補脾。正謂是也。並是宗補脾者也。嚴子禮濟生方云。古人云。補腎不如補脾。

余謂補脾不若補腎。腎氣若壯。丹田火經上蒸。脾土溫和。中焦自治。膈開能食矣。張景岳類經云。夫胃為五藏六府之海。而關則在腎。關之為義。操北門鎖鑰之柄。凡一身元氣消長。約束攸賴。故許知可云。補脾不如補腎者。謂救本之道。莫先乎此也。誠萬古不易之良法。

(按景岳引許氏。蓋出誤憶也。)並是宗補腎者也。

又按至真要大論云。補上治上。制以緩。補下治下。制以急。急則氣味厚。緩則氣味薄。王啟玄注云。治上補上。方迅急。則上不住而迫下。治下補下。方緩慢。則滋道路而力又微。制急方而氣味薄。則力與緩等。制緩方而氣味厚。則勢與急同。又危達齋得效方。約補法為三等。

云。峻補者。烏附天雄薑桂之屬不可無。潤補者。鹿茸當歸蓯蓉之類安可缺。清補。則天門冬麥門冬人參地黃之類宜用也。又張戴人儒門事親曰。論補者。蓋有六法。平補。峻補。溫補。寒補。筋力之補。房屋之補。以人參黃耆之類為平補。以附子硫黃之類為峻補。以豆蔻官桂之類為溫補。

以天門冬五加皮之類為寒補。以巴戟蓯蓉之類。為筋力之補。以石燕海馬起石丹砂之類。為房室之補。此六者。近來之所謂補者也。此說本系駁辨補法。然亦可備考。仍錄之。

又按陳若虛外科正宗云。受補者。自無痰火內毒之相雜。不受補者。乃有陰火濕熱之兼攻。又謂補而應藥者多生。虛而不受補者不治。此說實足通百病。不止癰疽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