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佩琴

《類證治裁》~ 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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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先伯父羲桐先生,以制舉之學,著聲藝林,垂六十年,學者覽其遺文,望洋而嘆。意謂先生畢生之精力,殆竭於此,而弗暇以他及。而不知自其少壯喜讀方書,五色奇咳,術隨年進。洎乎手訂《治裁》書,壹志殫心,與老病相終始,固自有不朽之業,而如是乎身心以之者在也。

白話文:

我的先父羲桐先生,由於精通舉業之學,在文藝界享有盛名,長達六十年。學者們閱讀他的遺文時,都只能望洋興嘆。大家以為先生一生心力全用在此方面了,沒有時間再涉獵其他學問。卻不知道他自己從年輕時就很喜歡讀醫書,五顏六色的醫術隨著年歲漸長而愈加精進。等到了親手編訂完成《治裁》這本書,更是傾注全副心力,一直到老病死去,才罷手。這本書的確是先生的不朽之作,也是他平生身心所繫。

先祖大銀臺謂厓公,於乾隆間奉命總閱《四庫全書》,獲見神農以來醫家言著錄於文淵閣者,九十六部一千八百十有三卷,附存其目者,九十四部六百八十一卷。嘗語穎曰:舊史醫家多置之簡末,今《四庫全書》子部分十四家,儒家第一,兵家第二,法家第三,農家第四,醫家第五。醫雖一技,民命攸關,其特升諸他藝術上有以也。

白話文:

先人太爺臺謂厓公,在乾隆年間奉命總覽《四庫全書》,發現了神農以來醫家之著作,收藏在文淵閣裡,有九十六部一千八百一十三卷,另外還有九十四部六百八十一卷的附錄。他曾經對我說:舊史上的醫家大多放在最後,現在《四庫全書》的子部分類中有十四家,儒家排第一,兵家排第二,法家排第三,農家排第四,醫家排第五。醫術雖然只是個技術,但關係到人民的生命,所以它被特別提升到其他藝術之上,也是有原因的。

醫之為道,必其人有中和仁智之德,而又洞乎陰陽之理,性命之源,寒暑異宜,南北異稟之故。沉潛焉以察其微,反復焉以窮其變,而後能消疵癘,益虛孱,以平造物之憾,此治病之道,昔人所以謂通於治國與。丹陽林君雲和與余同舉戊辰鄉試,訂交於京師,既而別去,不相問者三十餘載。

白話文:

醫學這條道路,一定要這個人具有中和仁智的品德,而且又要通曉陰陽的原理,生命的來源,寒暑不同的情況,南北不同的體質等原因。靜靜地深入探究它的細微之處,反覆地推求它的變化,然後才能消除疾病,增強虛弱的身體,來彌補造物者的遺憾,這就是治病的道理,以前的人所以說相通於治理國家一樣。丹陽的林君雲和和我同科參加戊辰年的鄉試,在京師訂立交情,後來分別離開,三十多年互不相問。

今夫方伎之事,寖久失傳,則益肆為鄙誕,以相煽惑,獨醫學以切於民生日用,理近而事常,得以相緣於勿替。自仲景著方,後賢纘而衍之,湯液之功,遂加於針石,未可謂所傳之不永矣。然而玉版真言,靈蘭秘典,儒者弗問,醫亦舍旃,證若繭絲,法同射覆,所施失當,視他方伎,為禍尤烈,則豈非不學之咎哉。

白話文:

如今各種技能的技藝,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失傳,反而更加肆無忌憚地散佈一些荒誕不經的說法,互相煽惑。獨獨醫學與人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,道理淺顯,事物平常,得以流傳而沒有中斷。自仲景撰寫方書以來,後世賢人承繼並且發展,湯液的功效,逐漸超過針灸、石藥,不能說醫學的傳承不能持久。然而,記載著真言的玉版、記載著祕傳的黃帝內經,儒者不予理會,醫者也拋棄這些經典,以至於診斷猶如抽絲剝繭,治療方法猶如矇著眼睛射覆,用藥不當,相對於其他技藝,造成的禍害更為嚴重。

謂厓公博涉於陰陽術數,六壬聲律之書,手錄甚夥,獨醫類無手定本,家傳唯先大夫澹松公批訂葉氏《臨證指南》。手澤猶新,顧穎卒未能讀也。林羲桐先生嘉慶戊辰舉鄉魁,墨藝膾炙人口,尤精岐黃家言,貫串於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、《難經》諸書,以意為變化而不泥於古,著作之暇,以濟時為心,士大夫皆禮敬之。

白話文:

傳聞厓公精通陰陽術數,收藏了大量有關六壬術數和音律的書籍,獨獨沒有醫學方面的著作,家裡只傳有先祖澹松公批註的葉氏《臨證指南》,這本醫書保存至今,但穎卒還沒有讀過。林羲桐先生在嘉慶戊辰年考中鄉試第一名,墨跡在當時廣為傳頌,尤精通醫學,貫穿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、《難經》等醫書,隨意變化,不受古代醫學的拘泥。閒暇時,他以治病救人為己任,深受士大夫們的敬重。

丁未冬君之子芝本,攜君所輯方書曰《類證治裁》者,乞序於余,始知君之亡,亦且八載矣。君直外方內,治學有根柢,己巳禮闈報罷,退而學醫,活人甚多,術既益精。而病世之業醫者,空疏不學,或又拘於成法,以蹈偏駁失中之弊,於是彙輯古方,別裁至當,蘄與人人共明之。

白話文:

丁未年的冬天,你的兒子芝本,拿著你編寫的《類證治裁》方書,向我求序,我才得知你已經去世八年了。你生前內外兼修,治學有根基,己巳年科舉考試不中,於是退而學習醫術,救活的人很多,醫術也愈加精湛。但當時世風日下,許多醫生學識淺薄,不求上進,或拘泥於成法,以致犯了偏執、失中的毛病,因此你整理古方,精心甄選出最合適的,希望與大家共同學習。

然且果於自信,率其謬誤,出應人急,籲可悲矣!先生熟精《靈》、《素》之言,因遂博觀仲景以下諸名家書,既已窮極源流,然猶深自韜晦,遊跡所至,有主賓數年無識其能醫者。里居日久,數察奇恆,聲譽所歸,丐請至莫可卻,則慨然以生人自任,羸童貧叟,匍匐偕臻,靡不樂效其術。乃至富家大族,介其所親,延緣造請,輒十不一二應。

白話文:

但是卻過於自信,經常犯錯,遇到急症需要治療時,真是令人可悲!先生熟讀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的學說,又廣泛閱讀了仲景以下的名醫的著作,已經徹底瞭解了醫學的源流,然而仍然深藏不露,到哪裡遊歷,即使和主人同住幾年,也不知道他有醫術。在鄉里居住時間久了,人們多次觀察到他有特別的本領,聲譽傳開,求醫的人絡繹不絕,他實在無法推辭,於是慨然以拯救生命為己任,貧困的兒童和老人,爬著來到他這裡,他都高興地為他們治病。至於富豪人家,為了親友,請求他去看病,他十次請求中,往往只答應一兩次。

余久耳其名,丙戌余服闋,入都謁部,先生公車北上,相晤于都門,獲聞緒論,盛德君子,一望皆知。辛亥春,嗣君筠石茂才,將刊先生所著《類證治裁》書,而以序囑余。書凡八卷,外科附焉,別類分門,前列論,方次之,殆與《沈氏尊生》書體例略相近,然詳略輕重之際,妙於剪裁,開卷瞭然,言彌簡而法彌備,使夫穎悟之士既得所範圍,中材而下亦得循途以赴,學者固當分別以觀矣。昔人論《難經本義》,謂滑壽以文士而精於醫,故所著較諸家所得為多。

白話文:

我很久以前就聽說他的名聲,丙戌年我服喪結束,到京城拜謁部裏,先生剛好公事北上,我們在京城相見,我聽到了他的言論,盛德君子,一目瞭然。辛亥年春,嗣君筠石茂才要刊印先生所著《類證治裁》一書,託我寫序言。這本書共有八卷,外加外科部分,分門別類,前面列舉理論,後面才寫方劑,和《沈氏尊生》的體例差不多,但是詳略輕重的運用,剪裁得非常精妙,打開書就能領悟,內容簡潔,方法齊全,聰明的人看了之後能夠有目標,資質普通的人也能按部就班地學習,學者應該分別研究。古人評價《難經本義》,說滑壽是文人卻精通醫術,所以他的著作比其他醫家更多。

嗚乎!其用心若此,可不謂中和仁智之君子乎?余固瞢於醫,於養身濟世之術,未之有得,春官十上,幸獲通籍,而衰態遽侵,今茲待罪吳趨,當時同榜中如顧耕石諸君,均先朝露,無可與語。回首今昔,益信窮達一致,勞勞於仕宦,而以隳其所業,曾不若君之窮居著述,猶得就一藝以自名,此則序君書,而不能無慨於中也。

白話文:

唉!他們用心如此,豈可說不是中和仁智的君子嗎?我素來對醫術很著迷,對於養生濟世的方法,尚未有什麼心得。在「春官」十次會試中,幸運地獲得功名,但衰老的狀態卻迅速侵襲而來。今天我在吳地等候罪責,當時同榜的顧耕石等人,都像朝露般早逝,沒有人可以交談。回首往昔,更加相信窮達一致,在仕途上辛勞奔波,反而會毀掉自己的事業,不如你窮居寫書,還能依靠一門技藝而名聲遠播。因此,我在序文中不能不感慨萬千。

曰:彼豈借僕生之者。其不屑於應酬如此。是書稿凡數易,嘗語植本曰;著書貴適於用,吾年老,且用吾術生人固不盡,吾書成,庶救時之心與無終極耳。又曰:近世名家著述,其號為集大成者,卷帙繁富,學者恆憚於誦習,又或主辨析名理治法,弗取其備,中材之士,亦無由就一人一證而悟其全。吾書務言簡意賅,使人開卷瞭然而已。

白話文:

曾國藩說:他豈是借用我的才能和學識去養活的人。他對應酬是這樣的不屑一顧。這本書的稿子一共改了幾次,曾經對植本說:寫書貴在實用,我年紀大了,而且用我的醫術救活的人還不全面,我的書寫好了,或許能救時之心,而且沒有窮盡的時候。又說:當代的名家撰寫書,那些號稱集大成者,卷帙繁多,學者常常害怕去誦讀學習,還有人只講究辨析名理和治病方法,不去研究它們的備用知識,中等資質的人,也沒有辦法就一個人、一件事而頓悟其全部。我的書務必做到語言簡練,意思通暢,使人一翻開書就能豁然開朗。

予於先生亦云:筠石嗣其先業,揆度其恆,無不立效,叩其所學,蓋得於是書成法者多,顧不肯私為家傳,而公諸同好,其能體先生濟時之心者矣。先生所著有《來燕草堂四書文》五百餘篇,《來燕草堂古文》二卷,《駢體文》二卷,《高臥樓古今體詩》二卷,《百鳥詩》一卷,《詩餘》一卷,皆余所服膺者。筠石倘能次第開雕以昭先澤,是又余之厚望也夫。

白話文:

我也曾經和這位先生說過:筠石繼承了父輩的醫學事業,推斷他的常規治病方法,沒有一個不顯效驗的。我問他所學到的醫術,大多是從這本醫書上的成法得來的,只是他不肯私自當作家傳,而是公諸同好,這才真正體會到先生濟世為懷的心意。先生著作有《來燕草堂四書文》五百多篇,《來燕草堂古文》二卷,《駢體文》二卷,《高臥樓古今體詩》,二卷《百鳥詩》一卷,《詩餘》一卷,這些都是我所敬仰的。筠石如果能夠逐次雕版印刷出版,以彰顯先人的恩澤,這也是我殷切的希望。

至於是書之蘊,足以抉陰陽而托性命,後之讀者,當自得之,且已詳於君所為序,故不贅述云。

道光歲次丁未十月知江蘇蘇州府事年愚弟桂超萬拜撰

白話文:

此書之內涵,足以探討陰陽之理,託付生命之運。後代讀者,應能自行領悟。且已詳細於您所寫的序文中說明,故此不再贅述。

嗚乎!此殆即先生晚年刊落浮華,粹然有用之言乎。植本愚懵無識,於先生著述精意,不能有所闡發,第就先生勤於學術,而慎於用術之實,以及當時辟咡之言涉是書者著於篇,俾讀者有所據以考焉。先生生時,子芝本方習科舉,先生未嘗授以醫。及卒,而求醫者謂當有異聞,仍踵相接,不得已,循是書成法以應求者,而所投輒驗。

白話文:

唉!這大概就是先生晚年去除華麗之辭,純粹講究實用的話語。我資質愚笨,又沒有見識,對於先生著作中的精微意境,不能有所闡發,只就先生勤於學術,而謹慎於運用術理的事實,以及當時詆毀先生的話涉及到這本書的寫成了文章,讓讀者有所依據用以考查。先生在世時,我本來準備參加科舉考試,先生不曾教我醫術。等到先生去世後,求醫的人說一定有不同的醫聞,仍然接連不斷,不得已,就依照這本書所記載的既定方法來應付求醫的人,而所投的藥方都對症有效。

咸豐元年歲次辛亥孟夏之月賜進士出身誥授奉直大夫四川

理州知州同里愚弟吉鍾穎頓首拜撰時年八十有五

白話文:

鹹豐元年辛亥孟夏之月,賜予進士出身、誥授奉直大夫四川理州知州的同年愚弟吉鍾穎敬拜執筆書寫,此時年已八十五歲。

所以勉勉於是刻者,又豈徒存先人手澤之意云爾哉。

時咸豐元年歲次辛亥端陽前二日侄植本謹撰

白話文:

現在是鹹豐元年辛亥年端午節前兩天,侄子植本謹慎地寫下這段文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