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懋修

《文十六卷》~ 卷十三·文十三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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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十三·文十三 (3)

1. 書陳修園《〈傷寒論〉〈金匱要略〉淺注》後

《傷寒論》三百九十七法,既不見於仲景原文,又不見於叔和《序例》。豈聖法而真有是瑣屑焉者?乃自林億創其言,成無己踵其說,而元泰定間又有程德齋者作《傷寒鈐法》,言之鑿鑿。累及王安道信以為真,左算不合,右算不合,更覺無謂。即使不差秒忽,亦何補於古人?亦何益於來者?徒令後之人見此鉅數望而生畏,愈覺《傷寒論》之深不可測,則有之耳。

修園《〈傷寒論〉淺注》,本張隱菴、張令韶二家言,撇去叔和重集諸篇,但就六經分解,適得三百九十七節。謂一節便是一法,即此為三百九十七法。割卻千載葛藤,而《傷寒論》從此為康莊大路矣。仲景《金匱》原文本只二十二篇,其二十三篇以下,前賢皆謂是宋人所續,故修園作《〈金匱〉讀》四卷刪之。其為《淺注》時,亦不加詮釋。

朱紫之混自此始得一清。名曰《淺注》,蓋示人淺近易從,總欲令讀者無涉海問津之嘆,嘉惠固非淺也。或曰讀此可由淺而見深,余謂讀此可由深以見淺。庶幾聖道中庸,盡人可到,此則修園之志耳。修園可議處亦多,而兩書《淺注》則皆可讀之書也。

2. 書徐靈胎《慎疾芻言》後

探河源者,必窮星宿之海。觀日出者,必登泰岱之顛。學醫而不通《靈》《素》,後世百家言人人殊,其將何道之從歟?洄溪先生為吳江望族,博通經史,復肆力於醫學。而其得力處,尤在潛心《靈》《素》。世所傳《徐氏六種》,久已澤及海內矣。《慎疾芻言》最為晚出,以其在《六種》之外,幾於湮沒不彰。

余初僅藏有鈔本,繼得陸秋丞觀察於皖江刻之,今費芸舫太史視學中州又刻之,而此書遂以大顯。書僅十餘葉耳,而歷敘所言,如「延醫」一章,謂人不可以耳為目,而不考其實學何如、治效何如,此即《內經》病為本,醫為標,必使標本相得者是也。其「補劑」一章,謂傷風則防風荊芥,傷寒則蘇葉、蔥頭,皆歷聖相傳之定法,千古不能易者,此即《內經》邪之新客,未有定處,推之則前,引之則止者是也。

其「陰證」一章,謂陰證無發熱之理,而亦無補寒之法,以發熱之病目為陰證全用溫補,直是以藥試病,此即《內經》謹熟陰陽,勿與眾謀者是也。其「老人」一章,謂治老人勿用熱藥,如其陽之太甚,且當清火以保其陰,即《內經》年四十而陰氣自半,及所謂其陽當隔,隔則當瀉者是也。

其「中暑」一章,謂暑字名義與寒字相反,乃天行熱毒之病,當以香薷飲藿香正氣散主之,此即《內經》後夏至日為病暑,暑當與汗皆出,勿止者是也。至所謂內外十三因,試問何一因是當補者?病去則虛者亦生,病留則實者亦死,此更如《內經》所云身汗得後利則實者活。味其所言,無一語不本於《內經》。

其於《蘭臺軌範》尚不過羅列《內經》於前,此則更擷經義以教人,非第引經以起例也。先生著書,時在乾隆丁亥,去今垂一百年,而俗尚又一變矣。先生當日所深惡而痛絕者為溫補藥,今則溫補之弊仍在,而又動輒謂人陰虛。即病家習聞此語,亦無不自謂陰虛者。是不獨溫補之弊,而又為清滋之弊矣。

溫、清似乎不同,而滋之與補,其誤一也。且以清滋而加病者,其弊隱;更壞於溫補而變病者,其弊顯也。凡新出醫書多矣,其立意每不肯教病家。先生之書則專教病家者也,此其所以可貴也。餘生也晚,不獲親炙先生以求進於至道,而恨不能使病家皆知治病之理,則猶是先生之意也。先生雖往,其亦許為私淑之人矣乎。

3. 書尤在涇《傷寒貫珠集》後

《傷寒論》之廢而不讀也,久矣。不讀《傷寒論》,自不能用傷寒方。讀《傷寒論》而不得《傷寒論》之讀法,則亦不能用傷寒方。此吾吳飼鶴山人《貫珠集》之所為作也。先生於傷寒六經正治法外,又於太陽有權變法、斡旋法、救逆法、類病法。於陽明有明辨法、雜治法。

於少陽亦有權變法。於太陰有臟病經病法、經臟俱病法。於少、厥兩經各有清法、溫法。凡病機之進退微甚,亦各有法以為辨。使讀《傷寒論》者先得其讀法以讀之,庶幾不難讀《傷寒論》。《傷寒論》即不難讀,傷寒方自不難用。於是而《傷寒論》乃不至於終廢。是則先生之志也。

傷寒自朱奉議以三陰三陽釋作寒熱,謂人病在三陽皆為熱,皆用寒藥。則凡太陽之宜溫散者,其病必大。又謂人病到三陰皆為寒,皆用溫藥。則凡少、厥之宜寒瀉者,安得更有活理?賴劉守真申明仲景用寒之法,以正其用溫之失。乃後人泥於《傷寒論》之寒字,總說仲景但知治寒,不知治溫,皆由不識《傷寒論》自有溫清兩法故耳。先生於各經分證已極明晰,而於少、厥溫清之辨尤足破世人之愚。

余乃就先生意推之六經,知六經中各有溫法清法,且有溫清合法。俾但見論中有溫法,不見論中有清法者。自此而識仲景固非但知秋冬,不知春夏。則宜用清法之溫熱病,不即可於《傷寒論》求之哉。先生於少陰篇曰:傳經之病,以陰氣之存亡為生死。直中之病,以陽氣之消長為生死。

於厥陰篇曰:陰受病而厥者,勢必轉而為熱。陽受病而熱者,甚則亦變為厥。其厥也,非真寒也,陽陷於中,而陰見於外也。此即先生所以明溫清之原,而余意實本於先生,則先生之餉余者非淺矣。先生《金匱心典》久行於世,獨此未經鋟版,僅得二然,朱氏名陶性者,於嘉慶中以活字板印之,故世不多見,朱亦不自言何地人。兵燹以後,想活字板亦必不存。

施生子程購得鈔本,畀余觀之,命傔錄出。今又得朱氏本,校勘一過,因為之說。亦可藉以明《傷寒論》自有清法云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