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肯堂

《証治準繩‧雜病》~ 第七冊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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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冊 (1)

1.

經云:瞳子黑眼法於陰,白眼赤脈法於陽。故陰陽合轉而精明。此則眼具陰陽也。又曰:五臟六腑之精氣,皆上注於目而為之精。精之窠為眼,骨之精為瞳子,筋之精為黑眼,血之精為絡,其窠氣之精為白眼,肌肉之精為約束,裹擷筋骨氣血之精而與脈併為系,上屬於腦,後出於項中。此則眼具五臟六腑也。

後世五輸八廓之說,蓋本諸此。臟腑主目有二:一曰肝。經云:東方青色,入通於肝,開竅於目,臟精於肝。又云:人臥血歸於肝,肝受血而能視。又云:肝氣通於目,肝和則目能辨五色矣。二曰心。經云:心合脈。諸脈者,皆屬於目是已。至東垣又推之而及於脾,如下文所云。

東垣曰:五臟生成篇云,諸脈者,皆屬於目,目得血而能視。《針經九卷》大惑論云:心事煩冗,飲食失節,勞役過度,故脾胃虛弱,心火太盛,則百脈沸騰,血脈逆行,邪害孔竅,天明則日月不明也。夫五臟六腑之精氣,皆稟受於脾土而上貫於目,脾者諸陰之首也。目者血氣之宗也。

故脾虛則五臟之精氣皆失所司,不能歸明於目矣。心者君火也,主人之神,宜靜而安,相火代行其令。相火者包絡也,主百脈皆榮於目。既勞役運動,勢乃妄行,及因邪氣所並而損其血脈,故諸病生焉。凡醫者不理脾胃及養血安神,治標不治本,不明正理也。陽主散,陽虛則眼楞急,而為倒睫拳毛。

陰主斂,陰虛不斂,則瞳子散大,而為目昏眼花。《靈樞》顛狂篇云:目眥外決於面者為銳眥,在內近鼻者為內眥,上為外眥,下為內眥。論疾診尺篇云:診目痛,赤脈從上下者,太陽病;從下上者,陽明病;從外走內者,少陽病。太陽病宜溫之散之,陽明病宜下之寒之,少陽病宜和之。

《保命集》云:眼之為病,在腑則為表,當除風散熱。在臟則為里,當養血安神。暴發者為表而易療,久病者為里而難治。除風散熱者,瀉青丸主之。養血安神者,定志丸主之。婦人熟地黃丸主之。或有肥體氣盛,風熱上行,目昏澀,槐子散主之。此由胸中濁氣上行也,重則為痰厥,亦能損目。

常使胸中氣清,自無此病也。又有因目疾服涼藥多則損氣者,久之眼漸昏弱,乍明乍暗,不能視物,此則失血之驗也。熟乾地黃丸宣風散、定志丸,相須養之。或有視物不明,見黑花者,此之謂腎氣弱也。當補腎水,駐景丸是也。或有暴失明者,謂眼居諸陽交之會也,而陰反閉也,此風邪內滿,當有不測之病也。

子和曰:聖人雖言目得血而能視,然血亦有太過不及也。太過則目壅塞而發痛,不及則目耗竭而失明。故年少之人多太過,年老之人多不及。但年少之人則無不及,年老之人,其間猶有太過者,不可不察也。夫目之內眥,太陽經之所起,血多氣少。目之銳眥,少陽經也,血少氣多。

目之上綱,太陽經也,亦血多氣少。目之下綱,陽明經也,血氣俱多。然陽明經起於目兩旁交頞之中,與太陽、少陽俱會於目,惟足厥陰經連於目系而已。故血太過者,太陽、陽明之實也。血不及者,厥陰之虛也。故出血者,宜太陽陽明,蓋此二經血多故也。少陽一經,不宜出血,血少故也。

刺太陽、陽明出血則目愈明,刺少陽出血則目愈昏。要知無使太過不及,以養血脈而已。凡血之為物,太多則溢,太少則枯。人熱則血行疾而多,寒則血行遲而少,此常理也。目者,肝之外候也。肝主目,在五行屬木。雖木之為物,太茂則蔽密,太衰則枯瘁矣。夫目之五輪,乃五臟六腑之精華,宗脈之所聚,其白輪屬肺金,肉輪屬脾土,赤脈屬心火,黑水神光屬腎水,兼屬肝木,此世俗皆知之矣。及有目疾,則不知病之理。

豈知目不因火則不病,何以言之?白輪變赤,火乘肺也。肉輪赤腫,火乘脾也。黑水神光被翳,火乘肝與腎也。赤脈貫目,火自甚也。能治火者,一句可了。故《內經》曰:熱勝則腫。凡目暴赤腫起,羞明癮澀,淚出不止,暴翳目瞞皆火熱之所為也。治火之法,在藥則鹹寒,吐之下之。

在針則神廷、上星、囟會、前頂、百會血之。翳者可使立退,痛者可使立已,昧者可使立明,腫者可使立消。惟小兒不可刺囟會,為肉分淺薄,恐傷其骨。然小兒水在上,火在下,故目明。老人火在上,水不足,故目昏。《內經》曰:血實者宜決之。又經曰:虛者補之,實者瀉之。

如雀目不能夜視及內障,暴怒大憂之所致也。皆肝主目血少禁出血,止宜補肝養腎。至於暴赤腫痛,皆宜以䤵針刺前五穴出血而已,次調鹽油以塗髮根,甚者雖至於再,至於三可也。量其病勢,以平為期。按此謂目疾出血,最急於初起熱痛暴發,或久病郁甚,非三稜針宣泄不可,然年高之人,及久病虛損並氣鬱者,宜從毫針補瀉之則可,故知子和亦大略言耳。於少陽一經,不宜出血,無使太過不及,以養血脈而已,斯意可見。

【五輪】金之精騰結而為氣輪,木之精騰結而為風輪,火之精騰結而為血輪,土之精騰結而為肉輪,水之精騰結而為水輪。氣輪者,目之白睛是也。內應於肺,西方庚辛申酉之令,肺主氣,故曰氣輪。金為五行之至堅,故白珠獨堅於四輪。肺為華蓋,部位至高,主氣之升降,少有怫鬱,諸病生焉。

血隨氣行,氣若怫鬱,則火勝而血滯,火勝而血滯則病變不測。火剋金,金在木外,故氣輪先赤。金剋木而後病及風輪也。金色尚白,故白澤者順也。風輪者,白內青睛是也。內應於肝,東方甲乙寅卯厥陰風木,故曰風輪。目竅肝,肝在時為春,春生萬物,色滿宇宙,惟目能鑑,故屬竅於肝也。

此輪清脆,內包膏汁,有涵養瞳神之功。其色青,故青瑩者順也。世人多黃濁者,乃濕熱之害。唯小兒之色最正,至長食味,則泄其氣而色亦易矣。血輪者,目兩角大小眥是也。內應於心,南方丙丁巳午火,心主血,故曰血輪。夫火在目為神光,火衰則有昏瞑之患,火炎則有焚燎之殃。

雖有兩心,而無正輪。心、君主也,通於大眥,故大眥赤者,實火也。心包絡為小心,小心、相火也,代君行令,通於小眥,故小眥赤者,虛火也。若君主拱默,則相火自然清寧矣。火色赤,唯紅活為順也。肉輪者,兩睥是也。中央戊己辰戌丑未之土,脾主肉,故曰肉輪。

脾有兩葉,運動磨化水穀,外亦兩睥,動靜相應,開則萬用,如陽動之發生,閉則萬寂,如陰靜之收斂。土臟萬物而主靜,故睥合則萬有寂然而思睡,此臟納歸靜之應也。土為五行之主,故四輪亦為睥所包涵,其色黃,得血而潤,故黃澤為順也。華元化云:目形類丸,瞳神居中而前,如日月之麗東南而晚西北也。

內有大絡六,謂心、肺、脾、肝、腎、命門各主其一。中絡八,謂膽、胃、大小腸、三焦、膀胱各主其一。外有旁支細絡,莫知其數,皆懸貫於腦下,連臟腑,通暢血氣往來,以滋於目。故凡病發則有形色絲絡顯見,而可驗內之何臟腑受病也。外有二竅以通其氣,內有諸液出而為淚。

神膏、神水、神光、真氣、真元、真精,此皆滋目之源液也。神膏者,目內包涵膏液,如破則黑稠水出是也。此膏由膽中滲潤精汁積而成者,能涵養瞳神,衰則有損。神水者,由三焦而發源,先天真一之氣所化,在目之內,雖不可見,然使觸物損破,則見黑膏之外,有似稠痰者是也。在目之外,則目上潤澤之水是也。

水衰則有火勝燥暴之患,水竭則有目輪大小之疾,耗澀則有昏眇之危。虧者多,盈者少,是以世無全精之目。神光者,謂目自見之精華也。夫神光發於心,原於膽火之用事,神之在人也大矣。在足能行,在手能握,在舌能言,在鼻能嗅,在耳能聽,在目能視。神舍心,故發於心焉。

真血者,即肝中升運滋目經絡之血也。此血非比肌肉間易行之血,因其脈絡深高難得,故謂之真也。真氣者,蓋目之經絡中往來生用之氣,乃先天真一發生之元陽也。大宜和暢,少有鬱滯,諸病生焉。真精者,乃先後天元氣所化精汁,起於腎,施於膽,而後及瞳神也。凡此數者,一有所損,目則病矣。

大概目圓而長,外有堅殼數重,中有清脆,內包黑稠神膏一函,膏外則白稠神水,水以滋膏,水外則皆血,血以滋水,膏中一點黑瑩是也。膽所聚之精華,唯此一點,燭照鑑視,空闊無窮者,是曰水輪。內應於腎,北方壬癸亥子水也。其妙在三,膽汁、腎氣、心神也。五輪之中,四輪不鑑,唯瞳神乃照物者。

風輪則有包衛涵養之功,風輪有損,瞳神不久留矣。或曰瞳神水也、氣也、血也、膏也,曰,非也。非血、非氣、非水、非膏,乃先天之氣所生,後天之氣所成。陰陽之妙用,水火之精華,血養水,水養膏,膏護瞳神,氣為運用,神則維持,喻以日月,理實同之。而午前則小,午後則大,亦隨天地陰陽之運用也。

大抵目竅於肝,主於腎,用於心,運於肺,臟於脾。有大有小,有圓有長,亦由稟受之異。男子右目不如左目精華,女子左目不如右目光彩,此各得其陰陽氣分之王也。然聰愚佞直柔剛壽夭,亦能驗目而知之,神哉。豈非人身之至寶乎。【八廓】應乎八卦,脈絡經緯於腦,貫通臟腑,達血氣往來,以滋於目。

廓如城郭,然各有行路往來,而匡廓衛御之意也。乾居西北,絡通大腸之腑,臟屬肺,肺與大腸相為陰陽,上運清純,下輸糟粕,為傳送之官,故曰傳道廓。坎正北方,絡通膀胱之腑,臟屬於腎,腎與膀胱相為陰陽,主水之化源以輸津液,故曰津液廓。艮位東北,絡通上焦之腑,臟配命門,命門與上焦相為陰陽,會合諸陰,分輸百脈,故曰會陰廓。震正東方,絡通膽腑,臟屬於肝,肝膽相為陰陽,皆主清淨,不受濁穢,故曰清淨廓。

巽位東南,絡通中焦之腑,臟屬肝絡,肝與中焦相為陰陽,肝絡通血以滋養,中焦分氣以化生,故曰養化廓。離正南方,絡通小腸之腑,臟屬於心,心與小腸相為臟腑,為謂陽受盛之胞,故曰胞陽廓。坤位西南,絡通胃之腑,臟屬於脾,脾胃相為臟腑,主納水穀以養生,故曰水穀廓。

兌正西方,絡通下焦之腑,臟配腎絡,腎與下焦相為臟腑,關主陰精化生之源,故曰關泉廓。臟腑相配,《內經》已有定法,而三焦分配肝腎者,此目之精法也。蓋目專竅於肝,而主於腎,故有二絡之分配焉。左目屬陽,陽道順行,故廓之經位法象亦以順行。右目屬陰,陰道逆行,故廓之經位法象亦以逆行。

察乎二目兩眥之分,則昭然可見陰陽順逆之道矣。【開導說】夫目之有血,為養目之源,充和則發生長養之功全而目不病,虧滯則病生矣。猶物之有水,為生物之澤時中,則灌溉滋生之得宜而物秀,旱澇則物壞矣,皆一氣使之然也。是故天之六氣不和,則陰陽偏勝,旱澇承之,水之盈虧不一,物之秀稿不齊,雨暘失時而為物害也。

譬之山崩水湧,滂沛妄行,不循河道而流,任其所之,不得已而䟽塞決堤以泄其溢,使無淪溺昏墊之患。人之六氣不和,水火乖違,淫亢承之,血之旺衰不一,氣之升降不齊,營衛失調,而為人害也。蓋由陰虛火盛,炎熾錯亂,不遵經絡而來,鬱滯不能通暢,不得已而開澀導瘀以瀉其餘,使無脹潰損珠之患,與戰理同。其所有六,謂迎香、內睥、上星、耳際、左右太陽穴也。

內睥正隊之衝鋒也,其功雖遲,漸收而平順;兩太陽擊其左右翼也,其功次之;上星穴絕其餉道也;內迎香抵賊之巢穴也,成功雖速,乘險而徵;耳際擊其遊騎耳,道遠功卑,智者不取。此實拯危之良術,挫敵之要機,與其閉門捕賊,不若開門逐之為良法也。蓋病淺而邪不勝正者,固內治而邪自退矣。

倘或六陽炎熾,不若開導通之,縱使其虛,雖有所傷,以藥內治之功而補其所虧,庶免瘀滯至極,而有潰爛枯凸之患。惜乎開導之法,利害存焉。有大功於目而人不知,有隱禍於目而人亦不知,其摧鋒挫銳,臨大敵而拯禍亂,此其功之大也。耗液傷膏,弱光華而乏滋生,此其禍之隱也。

唯能識證之輕重,目之虛實而伐之,無過不及之弊,庶可為醫之良者。【點服藥說】病有內外,治各不同。內疾已成,外證若無,點之何益。外有紅絲赤脈,若初發乃微邪,退後乃余賊,點亦可消,服之猶愈。內病始盛而不內治,只泥外點者,不唯徒點無功,且有激發之患。

內病既成,外病已見,必須內外夾攻,點服並行。奈之何,人有愚拗不同,有喜服而畏點者,有喜點而畏服者。不知內疾既發,非服不除;外疾既成,非點不退。濬其流、不若塞其源,伐其枝、不若斫其根,揚湯止沸、不如釜底抽薪,此謂治本也。內病既發,不服而除者,吾未之見也。

物汙須濯,鏡垢須磨,脂膏之釜,不經洗滌,烏能清淨,此謂治標也。若外障既成,不點而去者,吾亦未之見也。若內障不服而點者,徒激其火,動其氣血,反損無益。服而不點者亦然。外障服而不點,病初發浮嫩不定者,亦退。既已結成者,服雖不發不長,所結不除,當內外夾攻,方盡其妙。

【鉤割針烙說】鉤者,鉤起之謂。割,割去也。針非砭針之針,乃針撥瞳神之針。烙即熨烙之烙。此四者,猶斬刈之刑,剪戮凶頑之法也。要在審鞫明而詳奪定,然後加刑,先滅巨魁,次及從惡,則情真罪當,而良善無侵濫之憂,強暴無猖獗之患。在治法,乃開泄鬱滯滌除瘀積之術也。

要在證候明而部分當,始可施治,先伐標病,後去本病,則氣和血寧,而精膏無傷耗之患,輪廓無誤損之失。如鉤,先須識定何處皮肉筋脈浮淺,而手力亦隨病輕重行之。如針,先須識定內障證候可針,歲月已足,氣血寧定者方與之,庶無差謬。針後當照證內治其本,或補或瀉,各隨其證之所宜。

若只治其標,不治其本,則氣不定,不久復為害矣。割,如在氣、血、肉三輪者可割。而大眥一塊紅肉,乃血之英,心之華也,若誤割之則目盲,因神在而傷者死。有割傷因而惹風,及元虛之人,犯燥濕盛者,潰爛為漏,為目枯丸障。若掩及風輪之重厚者,雖可割,亦宜輕輕從旁淺淺披起,及諸病如攀睛胬肉,雞冠蜆肉,魚子石榴,赤脈虯筋,內睥黏輪等證可割。余病及在風輪之淺者,誤割之則珠破而目損。

烙能治殘風潰弦、瘡爛濕熱久不愈者。輕則不須烙而治自愈。若紅障血分之病,割去者必須用烙定,否則不久復生。在氣分之白者,不須用烙。凡針烙皆不可犯及烏珠,不惟珠破,亦且甚痛。雖有惡障厚者,鉤割亦宜輕輕,淺淺披去外邊,其內邊障底,只點藥緩伐,久自潛消。

若鐮割風毒流毒瘀血等證,當以活法審視,不可拘於一定。針瞳神反背,又與內障之針不同,在心融手巧,輕重得宜,須口傳親見,非筆下之可形容。大抵鉤割針烙之治,功效最速,雖有撥亂反正,乃乘險救危,要在心小而膽大,證的而部當,必兼內治,方盡其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