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外科備要》~ 誥贈奉直大夫易公丹山府君家傳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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誥贈奉直大夫易公丹山府君家傳 (1)

1. 誥贈奉直大夫易公丹山府君家傳

公諱鳳翥,字丹山,號梧軒,長沙峙山易氏,先大父贈榮祿大夫芝田公長子。大父以乾隆癸未入詞館,授職檢討,纂修國史,習國書,居京師八年。年三十六生公於長郡會館之槐樹苑,時乾隆己丑三月初九日亥時也。庚寅,大父改知甘肅原縣。壬辰,以道遠不能迎養,呈請就教職,選授常德府教授,還長沙,公方四歲。

曾大父贈榮祿大夫,樂村府君曾太母羅太夫人一見甚喜,撫摩熟視曰:「是兒氣清神逸,非科名中人。然福澤必厚。」愛之甚篤。公性孝友,沉潛穎異,弱不好弄。九歲畢《五經》,十六歲《十三經》及《莊》、《老》、《史》、漢唐宋文皆讀畢。曾大父年高膺足疾,多怒少喜,公常就榻背誦經史,如瓶瀉水以博歡,雖盛怒無不立解。

童試屢列前矛。黃魯川先生以名進士宰長沙試,七招覆,公六居首,謂公文得隆萬人遺法,詩在後山、茶山之間,而經藝獨抒心得,不倚傍前人,若年進學登當可傳世。是歲學使為南匯吳白華先生,與大父同入翰林。試之日,公立轅門外候點,同學戚某笑曰:「君何患不如意!」公曰:「正恐是區區者浼我耳,非公言,幾貽終身悔!」遂不與試。三應鄉試,皆薦不售。

嘉慶辛酉科,四伯中式,公卷又以溢額遺,乃不欲再習舉子業。大父命偕四弟入都,壬戌會試,四伯不第,仍留京師,天涯萬里,風雨連床,兄弟切磋,所學愈進。董柘林先生為評論詩文,親教之字,謂公為玉堂清品。甲子試京兆,復薦不售。乙丑,四伯仍下第,偕還家居。

趙笛樓先生為大父高足弟子,任總督時致書相招,曰:「有才如君,正可出任艱鉅,幸勿倔強猶昔,至老山林。」公復書有「雲中翔鳳,忽念水際浮鷗。第僕本非怡志山林,亦非販買云壑,惟黃冠野服,覺此心甚適耳!敬謝故人,實無他念」之語。時年未五十,布衣疏食,奉親讀書。

峙山側有千峰、萬谷二嶺,每當朔雪春云,探梅訪竹,攬勝尋幽,自撰聯云:「心遊無懷葛天以上;家在千峰萬谷之間。」又摹刻明吉藩手書「只向此中尋小隱,更於何處問長生」聯語石。先是大父官成歸田,闢峙山莊,藏書數萬卷,置田數十畝,又置別業,使族姓子侄、諸父諸兄,讀書耕田於其中,大父或坐竹輿,或乘欵段,課薪巡稼,不少息勤者。歲廩之外,秋獲有余,餉其家並資讀者膏火,惰則答不貸。

常曰:「此即余義學義莊也。師古人意,略變其法。後人能守吾法,雖百年可以無弊。」嘉慶丁丑,大父棄養公及諸父,與先府君兢兢業業,守成法而不敢棄墜者數十年。自太高祖以下,子孫入膠庠者二十餘人,登賢書者五六人,以耕田為業、數世不變,子孫蕃盛者亦數家。其廢耕讀而改他業者,不及三世,多零落不振。

公嘗曰:「世間惟托業於士農工商者,可以蕃昌子孫。苟分外相求,鮮有不蕭索零落者。」公孺慕之誠,自幼及老,皆如一日。遭大父及戴太夫人喪,哀毀逾禮,寢處喪側三年不離。

高太夫人春秋高,總持家政,內外肅然,諸父諸兄有過輒杖責,每杖子孫,公率諸父諸兄旁跪待罪,諸伯母亦率女子子婦旁跪聽太夫人誥戒,不命之起不敢起,故數十年來子孫二百餘人非讀即耕,不為商賈,不作幕遊;居家子弟不得衣裘帛,不許蓄奴婢,不許召僧道,無酣歌恆舞、博弈淫蕩之習,皆我公遵先訓而恪守者也。

潤壇生二歲,陳太夫人膺痰疾,大母高太夫人憐而鞠焉,公以大母之愛潤壇尤篤,冬則撥爐灰,夏則點酒瀝,教之識字,及就學,為之說小學、曲、禮、少儀諸書。凡應對進退之節,以及溫被、扇枕、懷橘、負米諸故事,皆親狀其形,諸兄弟姊妹之孩稚者,無不樂阿伯說古。高太夫人笑曰:「發種種如此跌僕,殊笑人。

」公即仆地作小兒啼,群孩譁然。高太夫人亦拊掌大笑。嗚呼!吾伯所以承歡大父母而不失孺慕者多類此。又嘗手書千字文,真草分篆四體,教之影摹;楷寫漢魏以下五言詩、杜工部五言排律百餘首,教之諷誦,日吚唔呫譁於高太夫人紡車側。其平居之教人也,講習經義文律,則以守朱程之理,遵先正之法為要領,尤貴有超悟、有心得。古文詞詩賦則曰無他法,惟真則肖,惟肖則妙。

俗起於後天者可醫,俗成於先天者不可醫。居窮愁境得順適語者,必魁奇宏遠器,居順適境作窮愁語者,必貧賤薄福人。其教人接物也,必以誠實待人,以平易近人,使人畏尤貴使人敬,使人親而不可使人狎。詩文淡遠修潔,字字皆有根據,所作不存稿,其存者詩文各數十篇。

道光乙亥七十生辰,子侄登堂慶祝,盡醉極歡,悉出所存名人字畫金石碑板分散子侄。又取詩文稿焚之,曰:「不可令後人謀刻遺集也!」故至今吉光片羽不可復睹矣。善集唐詩,道光戊戌春侍大母於峙莊,乘驢遇老友馬麓東先生,揣手坐池上石磴,白髮朱履灑然掩映於紅桃翠柳、水光雲影中。潤壇時年已冠,與諸兄侍側。

麓東乞集句以贈,公口占云:「東風撥火雨初收,欵段還逢馬少遊;眼中水石皆成趣,壺裡乾坤只自由。」頃刻三十韻如自出機杼,惜不能全記矣。又即日贈麓東云:「骨弱病多偏嗜酒,身間貧慣不知愁。」嗚呼,即此可知公超然塵埃矣。公深金石學,鑑古能識其真。中年遊歷半天下,無他嗜好,惟日往來書肆中,故所得名人遺蹟最多。

善書法,由二王入率更魯公諸家,教人曰:「書以二王為宗。今之石刻無佳本,趙文敏得二王正法,年代尚近,臨趙猶不失王家衣缽。」嘉慶間,佐大父修學宮,凡殿門匾額擘窠大字,同時無有能右之者,故皆用公書。不善治生產權,子母析產後,歲入食用外,分潤親戚。

有某貸百金偶持券往,某訴其苦,遽出券面焚之,復贈二十金而去,其慷慨豪宕,本性然也。好為人息爭,雖費重貲不吝,必欲爭之息而後已。能豪飲,雖多飲亦無醉容。晚歲於松喬之下水石之間構屋藏書,日夕焚香讀書,研究醫理。於外科尤留心考驗施藥、主方。三十餘年凡經驗者筆之於書,積久成四卷,題曰《外科證治方藥備要》。

潤壇於咸豐年佐戎江右,軍中多外症,症與書合者如法治之無不愈。以道光甲辰年二月二十五日無疾而卒。卒之先三日預知卒期,召子孫與諸侄於是日環立榻前,戒之曰:「吾家世忠孝,業耕讀、習勤儉,故能綿延昌盛。苟富貴不可忘耕讀本業。」再三言之,始瞑目逝,壽七十有六。

論曰:世有摹擬太極,自托朱程,背誦書目以矜鄭孔,和之者亦曰某宋學也,某漢學也,互相標榜,不脛而走,名士之名滿天下。嗚乎!若吾伯父者可謂,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人不知也,噫!

侄潤壇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