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中梓

《醫宗必讀》~ 卷之一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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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一 (2)

1. 古今元氣不同論

善夫!古人有言曰:用古方療今病,譬之拆舊料改新房,不再經匠氏之手,其可用乎?是有察於古今元氣之不同也。嘗考五帝之壽,咸逾百歲,三王之後,及百者鮮矣。夫人在氣交之中,宛爾一小天地。當天地初開,氣化濃密,則受氣常強;及其久也,氣化漸薄,則受氣常弱。

故東漢之世,仲景處方。輒以兩計;宋元而後,東垣、丹溪,不過錢計而已。豈非深明造化,與時偕行者歟?今去朱李之世,又五百年,元氣轉薄,乃必然之理。所以抵當承氣,日就減削;補中歸脾,日就增多。臨證施治,多事調養,專防克伐;多事溫補,痛戒寒涼。此今時治法之變通也。

假令病宜用熱,亦當先之以溫;病宜用寒,亦當先之以清。縱有積宜消,必須先養胃氣;縱有邪宜祛,必須隨時逐散,不得過劑,以傷氣血。氣血者,人之所賴以生者也。氣血充盈,則百邪外御,病安從來?氣血虛損,則諸邪輻輳,百病叢集。

嗟乎!世人之病,十有九虛,醫師之藥,百無一補。寧知投藥少差,實則即虛,虛者即死,是死於醫藥,非死於疾病也。古語為之戒曰:病傷猶可療,藥傷最難醫。故夫其難其慎,屬諸司命,臨症之頃,宜加戰兢。若執成方,或矜家秘,惟知盡劑,不顧本元,惟知古法,不審時宜;皆讀書而過,未窺元會運世之微者也。

2. 富貴貧賤治病有別論

嘗讀張子和《儒門事親》,其所用藥,惟大攻大伐,其於病也,所在神奇。又讀薛立齋十六種,其所用藥,惟大溫大補,其於病也,亦所在神奇。何兩公之用藥相反,而收效若一耶?此其說在《內經·徵四失論》曰:不適貧富貴賤之居,坐之薄厚,形之寒溫,不適飲食之宜,不別人之勇怯,不知比類,足以自亂,不足以自明。大抵富貴之人多勞心,貧賤之人多勞力。

富貴者膏粱自奉,貧賤者藜藿苟充。富貴者曲房廣廈,貧賤者陋巷茅茨。勞心則中虛而筋柔骨脆,勞力則中實而骨勁筋強。膏粱自奉者臟腑恆嬌,藜藿苟充者臟腑恆固。曲房廣廈者,玄府疏而六淫易客,茅茨陋巷者,腠理密而外邪難乾。故富貴之疾,宜於補正;貧賤之疾,利於攻邪。

易而為治,比之操刃。子和所療多貧賤,故任受攻;立齋所療多富貴,故任受補。子和一生豈無補劑成功,立齋一生寧無攻劑獲效?但著書立言則不之及耳!

有謂子和北方宜然,立齋南方宜爾,尚屬偏見。雖然貧賤之家亦有宜補,但攻多而補少;富貴之家亦有宜攻,但攻少而補多。是又當以宜為辨,稟受為別,老壯為衡,虛實為度,不得膠於居養一途,而概為施治也。

3. 腎為先天本脾為後天本論

經曰:治病必求於本。本之為言根也,源也。世未有無源之流,無根之本。澄其源而流自清,灌其根而枝乃茂,自然之經也。故善為醫者,必責根本。而本有先天后天之辨。先天之本在腎,腎應北方之水,水為天一之源。後天之本在脾,脾為中宮之土,土為萬物之母。

腎何以為先天之本?蓋嬰兒未成,先結胞胎,其象中空,一莖透起,形如蓮蕊。一莖即臍帶,蓮蕊即兩腎也,而命寓焉。水生木而後肝成,木生火而後心成,火生土而後脾成,土生金而後肺成。五臟既成,六腑隨之,四肢乃具,百骸乃全。《仙經》曰:借問如何是玄牝?嬰兒初生先兩腎。

未有此身,先有兩腎,故腎為臟腑之本,十二脈之根,呼吸之本,三焦之源,而人資之以為始者也。故曰先天之本在腎。脾何以為後天之本?蓋嬰兒既生,一日不再食則飢,七日不食,則腸胃涸絕而死。經云:安穀則昌,絕谷則亡。猶兵家之餉道也。餉道一絕,萬眾立散,胃氣一敗,百藥難施。

一有此身,必資穀氣。谷入於胃,灑陳於六腑而氣至,和調於五臟而血生,而人資之以為生者也。故曰後天之本在脾。

上古聖人見腎為先天之本,故著之脈曰:人之有尺,猶樹之有根。枝葉雖枯槁,根本將自生。見脾胃為後天之本,故著之脈曰:有胃氣則生,無胃氣則死。所以傷寒必診太谿,以察腎氣之盛衰;必診衝陽,以察胃氣之有無。兩脈既在,他脈立可弗問也。治先天根本,則有水火之分。

水不足者,用六味丸壯水之主,以制陽光;火不足者,用八味丸益火之主,以消陰翳。治後天根本,則有飲食勞倦之分。飲食傷者,枳朮丸主之;勞倦傷者,補中益氣主之。每見立齋治症,多用前方,不知者妄議其偏,惟明於求本之說,而後可以窺立齋之微耳。王應震曰:見痰休治痰,見血休治血,無汗不發汗,有熱莫攻熱,喘生毋耗氣,精遺勿澀泄,明得箇中趣,方是醫中傑。此真知本之言矣。

4. 水火陰陽論

天地造化之機,水火而已矣。宜平不宜偏,宜交不宜分。火性炎上,故宜使之下;水性就下。故宜使之上。水上火下,名之曰交。交則為既濟,不交則為未濟。交者生之象,不交者死之象也。故太旱物不生,火偏盛也;太澇物亦不生,水偏盛也。煦之以陽光,濡之以雨露,水火和平,物將蕃滋,自然之理也。

人身之水火,即陰陽也,即氣血也。無陽則陰無以生,無陰則陽無以化。然物不生於陰而生於陽,譬如春夏生而秋冬殺也。又如向日之草木易榮,潛陰之花卉善萎也。故氣血俱要,而補氣在補血之先;陰陽並需,而養陽在滋陰之上。是非昂水而抑水,不如是不得其平也。此其義即天尊地卑,夫倡婦隨之旨也。

若同天於地,夷夫於婦,反不得其平矣。又如雨暘均以生物,晴陽之日常多,陰晦之時常少也。俗醫未克見此,而汲汲於滋陰,戰戰於溫補,亦知秋冬之氣,非所以生萬物者乎?何不以天地之陰陽通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