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介賓

《景岳全書》~ 卷之二入集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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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二入集 (4)

1. 中興論(又十九)

試觀天地之道,有盈有虛,有消有長,是以日中則昃,月盈則蝕,此即天運之循環,而天亦不能違者,故有先天之說也。先天有定數,君子知命,固當聽乎天也。若後天之道,則參贊有權,人力居多矣。何以見之?第就國家之否泰,可證人身之壽夭。雖曰天步多艱,無成不敗,然如商周漢晉唐宋相傳,國運皆有中興,人道豈無再振?消長一理,小大皆然。

嘗聞之康節先生云:一萬里區宇,四千年興亡,五百主肇位,七十國開疆,則此中人事不為不多也。而何以興復僅見止此數代。是亦由知道者少,而不知道者之多耳。彼知道者,既以得人,又以得天。得人即所以得天也。不知道者,既不知本,又不知末,既以失之,而終不知其所以失也。

至若身命之謀,則舉世之人孰不愛命,而每多耽誤者,其不知道者亦猶是耳。欲明其道,可無言乎。然言而無證,則人多不信,故藉此國運之徵,用效遒人之鐸。

試論國家之衰也,或以人心之離,或以財用之匱,或以兵戈之殘傷,或以優柔之曠廢。而人之亨否,無非一理。夫在國曰人心,在人曰神志。故曰:事其神者神去之,休其神者神居之。知生氣之主在乎心,此元神之不可不養也。又在國曰財用,在人曰血氣。氣為陽,陽主神也;血為陰,陰主形也。

血氣若衰,則形神俱敗,此營衛之毫釐當惜也。又在國曰兵戈,在人曰克伐。夫兵者,凶器也;克伐者,危事也。未有日加剝削而不致殘傷元氣者,此消耗之不可不慎也。又在國曰優柔,在人曰疑貳。今日云姑且,明日云將就,豈不僉云穩當,然致坐失機宜,變生倏忽。又焉知耽擱之大害,此當機之不可不斷也。

凡此數者,姑亦言其大約。

至若人之大數,則猶有先天后天之體用,而興亡之應變,則來培來覆,亦莫匪人之自為耳。何謂先天?如《內經》曰:人生十歲,血氣始通,其氣在下,故好走。二十,氣血方盛,肌肉方長,故好趨。三十,五臟大定,血脈盛滿,故好步。四十,臟腑經脈其盛已定,腠理始疏,故好坐。

五十,肝氣衰,故目不明。六十,心氣衰,故好臥。七十,脾氣衰。八十,肺氣虛,故言善誤。九十,腎氣竭。百歲,五臟六腑皆虛,神氣皆去,故形骸獨居而終矣。此即先天之常度,是即所謂天年也。天畀之常,人人有之,其奈今時之人,自有知覺以來,恃其少壯,何所不為。

人生之常度有限,而情欲無窮。精氣之生息有限,而耗損無窮。因致戕此先天而得全我之常度者,百中果見其幾?殘損有因,惟人自作,是即所謂後天也。然而所喪由人,而挽回之道,有不仍由人者乎?且此非逆天以強求,亦不過復吾之固有。得之則國運人運,皆可中興,不有明哲,誠難語此;失之則落花流水,逝而罔覺,一衰即已,良可寒心,所以《易》重來復,正為此也。

然求復之道,其道何居?蓋在天在人,總在元氣,但使元氣無傷,何虞衰敗?元氣既損,貴在復之而已。

常見今人之病,亦惟元氣有傷,而後邪氣得以犯之。故曰:邪之所湊,其氣必虛。此客主相持之理,從可知矣。凡虛邪之辨,如情志之消索,神主於心也。治節之不行,氣主於肺也。筋力之疲睏,血主於肝也。精髓之耗減,骨主於腎也。四肢之軟弱,肌肉主於脾也。損其一淺,猶膚腠也;損其二深,猶經絡也;損其三四,則連及臟腑矣。

當其微也,使不知徙薪牖戶,則將為江河,將尋斧柯,恐無及於事矣。故人於中年左右,當大為修理一番,則再振根基,尚餘強半。敢云心得,歷驗已多,是固然矣。然而修理之說,亦豈易言?修國家,良臣不易;修身命,良醫亦難。第觀從古至今,數千年來,凡得醫之全量者為誰?而今則曰:此醫也,彼亦醫也,又何良醫之多也?醫難言矣,其毋為良醫之所惑。

2. 逆數論(二十)

予嘗讀《易》而聞諸夫子曰:數往者順,知來者逆,是故《易》,逆數也。由是默會其理,而知天人之道得以無窮無息者,無非賴此逆數耳。何也?蓋自太極初分,兩儀以判,一動一靜,陰陽見矣。陰陽之體為乾坤,陰陽之用為水火。乾坤定對待之交易,故一在上而一在下;水火蕩流行之變易,故一主降而一主升。

夫如是,斯得循環無已。總之而為天道,散之而為人道,而大《易》之義,所以無微不在也。姑無論其他,而但以性理明之,則總由變易之數。夫變易之數,即升降之數也。變易之所以無窮者,降以升為主,是即所謂逆數也。若無此逆,則有降無升,流而不返,而大道如環,何所賴乎?由是逆順交變,則陽與陰對,熱與寒對。

升與降對,長與消對,進與退對,成與敗對,勤與惰對,勞與逸對,善與惡對,生與死對,凡此一逆一順,其變無窮。惟從逆者,從陽得生;從順者,從陰得死。君如不信,第詳考伏羲卦氣之圓圖,其義昭然可見也。觀其陽盛之極,自夏至一陰初姤,由五、六、七、八,歷巽、坎、艮、坤,天道從西右行,則陽氣日降,萬物日消者,此皆順數也。順則氣去,即從陰得死之道也。

幸而陰剝之極,自冬至一陽得復,由四、三、二、一,歷震、離、兌、乾,天道從東左旋,則陽氣日升,萬物日盛者,此皆逆數也。逆則氣來,即從陽得生之道也。此天道之徵,固如是也。

若以人道言之,則人道本乎天道,天心即是人心。第天有陰霾,能蒙日月,人有愚昧,能勝聰明。故每多從順者,喜其易也,喜其逸也;每多避逆者,畏其難也,畏其勞也。彼大人之見則不然,如尊貴莫若帝王,可以逸矣,可以縱矣,而堯舜之惟微惟危,顧何必諄諄乎在唸?智慧莫若聖人,可無勞矣,可無畏矣。

而孔子之戒慎恐懼,又何必卷卷乎在心?此無他,惟其代天功,主人極,總知夫順不可從,從順則流,逆不可舍,舍逆則退也。由此觀之,乃知士而舍逆,則有屈而無伸;農而舍逆,則有種而無獲;工而舍逆,則有粗而無精;商而舍逆,則有散而無聚。再由此而推廣之,則凡曰修身齊家,凡曰治國平天下,進一步則日以就成,退一步則日以就敗,有源有流,其可任其長逝而不思砥柱之良圖乎!此人道之攸系,又如是矣。

然言天言人,總言乎生道也。而保生之道,莫先於醫,醫欲保生,其堪違陽道乎?其堪倍逆數乎?然醫貴圓通,安容執滯,非曰盡不從陰也,從陰正以衛陽也;非曰盡不用順也,用順亦以成逆也,性命玄關,此為第一。獨念有醫名丕著之輩,猶然昧此,而妄言左道,留傳至今,因致傷生遺害非淺者,謂非軒岐之魔不可也。嗟!嗟!有心哉其誰乎?苟得其人,可與談還悟道矣。

儻亦以吾言為然不。